雪夜燈火

【記憶】

雪夜燈火

■ 馬慶民

加完班已是深夜，從幫扶村返回家的路上，天空飄起了雪。一瓣瓣輕盈的雪花，有對天空的依戀，有對大地的向往，紛紛揚揚，翩翩而舞，盡情展示著有關美的風姿綽約，用心編織著有關美的童話故事。

不遠處，亮著幾盞燈火，黃的白的燈光從農家小舍低矮的窗口射出來，雖沒有都市里各色的霓虹廣告耀眼多姿，卻在簡單平凡中蘊藉了豐富的內容。我想，每一盞燈火里都包含著一份守候與期待，或許，還有不期而然的遇見和美好。

這樣的雪夜，這樣的燈火，總會點亮埋在心底里那些若隱若現的往事。

軍校畢業那年，我去東北某部實習。那里的冬天出奇的冷，大雪下個不止。一個冬日傍晚，我接到命令：去給演習部隊送補給。完成任務返回時，我們走錯了路。夜越來越深，雪越下越大，幽冷深邃的夜空擁抱著那伸向山野深處的彎彎小路。沒有村莊，也無行人，唯有雪在紛飛，風在嗚咽。

意識到路線錯誤，打算找地方掉頭時，伴著幾下顛簸，車子陷進了坑里。因為是臨時緊急任務，車上既沒有通信設備，也沒有可使用的自救工具。

我提議我在車后推，司機小劉在車上駕駛，我們時而前進，時而后退，反復嘗試幾次，車不但沒出來，輪子打滑還越來越厲害，越陷越深。

于是我讓小劉在車上守著，獨自去前面看看有沒有村莊，好找一戶人家借一把鐵鍬回來。

山野的雪夜，幽冷而深邃，猝然而起的“咯吱咯吱”聲，打破了這份和諧與寧靜。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一盞幽暗的燈火出現在我的視線，那，似乎是一種等待，也是一種希望。

伴著一陣喜悅，我快步走去。那是幾間矮矮的平房，一圈籬笆圍起一個小院。燈火，正是從破舊的老窗透出來的。我輕輕拍了幾下木門，喚了幾句：“有人嗎？”見半天沒有反應，心想是不是沒人，或是人家白日勞累，睡時忘記關燈了。如若不是這樣的萬不得已，確實是不該深夜闖入村莊打擾百姓的。

正在我各種猜測的時候，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一位發白如雪的老奶奶披著衣服探出頭來：“誰呀？”

“奶奶，我是當兵的，正在執行任務，因為車子陷進坑里了，所以想來借一把鐵鍬用。”我趕緊道明身份，說明來意。

“哦，解放軍同志啊，等俺一下，馬上給你開門。”奶奶說著折回屋里拿鑰匙。

門開了，老人要我先進屋暖和一下，我說還有司機在原地等著，得趕緊回去。

“那咱們一起去。”老人穿上羊皮大衣，又踏上棉鞋，她說這條路她閉著眼都知道咋走。

拗不過她，只好聽奶奶的。

路上，奶奶問我是怎么找到村里的，我笑著說：“是您屋里那盞燈！哦，對了，這么晚了，大家都睡下了，為什么奶奶還亮著燈呢？”

奶奶嘆了口氣：“男人和俺剛結婚不久就去打鬼子了，從那時開始我就在夜里亮著燈等，從起初的煤油燈、蠟燭，到如今的電燈，一直亮著，我怕他哪一天回家，找不到門……”

雪在飄飛，晶瑩了世界，也晶瑩了眼睛。淚眼朦朧中，我回首凝望背后那盞燈，燈光昏黃，卻堅守著最初的溫暖……

點亮一盞燈，給離家的人照亮歸程；點亮一盞燈，給守家的人照亮了夢。燈火之下，有人和衣而臥，靜靜聆聽著風雪肆虐的聲音，念著遠方的親人。或許，那盞搖曳不滅的燈火，只為了等一個“風雪夜歸人”。

電影《一代宗師》里說，有燈就有人。是的，有燈就有人，有人就會有等待。無法想象，風雪夜歸人推開柴門，如果沒有燈火，會是怎樣的心情。更無法想象，如果那盞燈火始終沒有等到那個風雪夜歸人，又會是怎樣的憂傷和惆悵？

車子被救出來后，我堅持要送奶奶回家，她卻只讓我送到小路拐彎處，也就是剛好看見燈火的地方，奶奶說，“看見燈，就到家了，就不用怕了！”

很多年過去了，我走過很多冬天，經歷過無數雪夜，卻一直深深記得那句話，那盞燈。

行路的人，走得再遠，心中羈絆的，無非是暖暖的一盞燈火。燈火下，有書，有棋，有酒……就算沒有這些，有人也就夠了。

我想，每個人身后都有一盞亮著的燈火，只要看見它，就會在心底騰起一陣暖意；每一盞燈火，都寫滿堅守和等候，不怕山高路遠，不畏夜黑雪大……

（作者單位：聯勤保障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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