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深處】
星夜爆米花
■ 胡孝清
暮色沉甸甸地壓下來,一點點染透村子。家家煙囪口冒白煙,懶洋洋地往上飄。村口老柳樹底下,那臺銹跡斑斑的爆米花機,像個不愛說話的老伙計,又杵那兒了。
張老漢推著他那輛吱呀作響的小車來了。幾個猴急的孩子早蹲在旁邊,眼巴巴瞅著,手里死死攥著一小把玉米粒,像攥著寶貝。張老漢不慌不忙,慢悠悠鋪開那塊磨得發(fā)白的粗麻布,把裝玉米的鐵皮罐、盛白糖的小瓷碗擺好,那架勢,像準(zhǔn)備一件頂要緊的事。
天黑透了,星星蹦出來,亮晶晶地綴在墨藍(lán)天幕上。張老漢這才掀開爆米花機沉甸甸的蓋子,“嘩啦”,金黃的玉米粒滾進去,再捏上一小撮白糖,動作熟稔。蓋子“哐當(dāng)”合上,架在旺旺的煤爐上,他雙手握住搖柄,吱呀吱呀轉(zhuǎn)起來。這聲響混著蟲子的唧啾,在夜色里流淌。我們這些小孩子擠成一堆,眼珠不轉(zhuǎn)地盯著那黑家伙,臉上全是興奮和期待。大人們也拖了竹凳、搖著蒲扇湊過來,東家長西家短地掰扯,可眼神總瞟向那轉(zhuǎn)動的鐵疙瘩。
爐火越燒越旺,火苗子躥老高,把爆米花機的肚子都舔紅了。張老漢腦門沁出汗珠,手仍一下接一下,穩(wěn)穩(wěn)地?fù)u著轉(zhuǎn)柄。忽然,他停下,抄起油亮的粗麻繩,鐵鉤子往機器蓋子小耳朵上一套,扯開嗓子喊:“要響咯——!” 我們“哇”地炸開鍋,兔子似的竄到大人身后,手指死死堵住耳朵,卻又忍不住從胳肢窩底下探出小眼睛偷瞄。緊接著,“砰——!”一聲巨響,震得耳朵嗡嗡,柳樹葉簌簌發(fā)抖,一團大白煙猛地騰起,那股子焦糖混著谷物的熱烘烘甜香,猛地鉆進鼻子,一下子裹嚴(yán)實了村口。
白煙散開,白花花、蓬松松的爆米花,像雪點子,我們“呼啦”全圍上去,小手在溫?zé)岬谋谆ǘ牙锇抢稽c不怕燙。張老漢樂呵呵,給眼巴巴的每家舀上一大捧,念叨著:“慢點兒,吹吹再吃!燙掉門牙俺可賠不起!” 月光清亮,爆米花堆泛著微光。捏一顆放嘴里,“咔嚓”脆響,那股子簡單又厚實的甜立刻在舌尖漫開,心里頭也跟著熱乎起來,像揣了個小火爐。
后來,村里有了小超市,貨架上花花綠綠擺滿精致零食。可不知怎么,那臺黑笨的爆米花機,那聲嚇人又興奮的巨響,還有張老漢被爐火映紅、帶著汗珠的笑臉,卻始終無法忘懷。尤其夜里抬頭看滿天星斗時,那股混著煤煙味、熱乎乎的香甜氣,還有那鬧哄哄、暖融融的村口景象,總會沒來由地涌上,堵得人心頭發(fā)酸。閉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飄著煙火氣的小村,圍在人堆里,又成了攥著玉米粒、捂著耳朵等那一聲“砰”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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