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讓死人感激活人？

■ 徐賁

《中國青年報》2013年7月9日刊文，追憶韓亞航空墜機事故遇難的浙江女孩。其中有這么一段：“如果她們在世，知道浙江省委組織部部長蔡奇在關注她倆，王琳佳也許會驚喜地睜大了眼睛，笑瞇瞇的，而葉夢圓也許不敢相信地跳了起來。”死者“感激”領導的“關心”，這對你我來說并不陌生。人們還記得在汶川地震之后，山東省作協副主席王兆山發表《江城子·廢墟下的自述》，詩句“縱做鬼，也幸福”，一時廣為流傳。

當然，死人的感激是說給活人聽的，目的其實是要活人感激。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不僅可以利用死人，還可以利用遭受了不幸的和其他需要幫助的活人。

每次有災情發生，領導視察和關心后，都少不了人民感激的報道，這種感謝，其真誠性令人懷疑。但是，“感激”本身并非一種不良情感。這里需要把感激與“欠情”做一個區別。上述感謝其實是“欠情”而不是“感激”。

心理學家菲利普·瓦特金斯等人，在《感激的債務：區分感激與欠情》中指出，感激與欠情雖然都是人因接受了某種幫助而產生的“情感”，但性質并不相同。一個人接受幫助或贈與后，感覺到欠情是一種負債的感覺。幫助者或贈與者希望他有這樣一種欠債的感覺，會不斷提醒他應該感恩，要知恩圖報，否則就是忘本和沒良心。　　

感激是一種與欠情或借債還錢、知恩圖報不同的情感。感激是接受善意、無私的禮物的心情。感激者了解禮物的精神，相信禮物贈與者的無私動機，知道那不是為了求回報，更不是一種用贈品來控制他人的手段。

雖然人不可能擺脫私利，但一個健康的社會需要人與人之間有超越斤斤計較、出于私利算計的關系，感激之情便可以成為這樣一種非私利關系的粘合劑。

某些感恩之所以有害，是因為它會糟蹋掉人類真誠的感激之情，是一種與禮物精神背道而馳的強行索取。而表示“感激”的目的，則是諂媚、討好、奉承。這樣的感恩會使道謝者覺得欠下了某種永遠還不清的恩情債務，因而一輩子在人格上都挺不起腰桿。所以，不妨對向你索取感激的人禮貌地說一聲：謝謝，但我不欠你什么。

 （本欄文章摘自7月25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