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上紅薯的記憶
【散文】
塬上紅薯的記憶
■ 春寧
時令滑入深秋,沉馥綿厚的烤紅薯香味便在城市的街頭巷尾彌漫,引不少人駐足品嘗。每聞到這醇厚親切的香味,總能一下子勾出兒時清苦而溫暖的記憶,禁不住發幾句酸楚而甜蜜的感慨。
紅薯也叫地瓜、白薯、金薯、番薯、甘薯、紅苕等,每個名字都帶著敦實憨厚的土味,一如蒔弄它們的黑娃、狗蛋等鄉人名字,透著純樸實在的親切。在我小的時候,紅薯是我們豫西塬上所有農作物中的“支柱產業”,也是鄉親們一年四季的主要口糧。“紅薯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是鄉親們當時清苦生活的真實寫照。
秋莊稼中收得最晚的便是紅薯。玉米谷豆收拾停當,交罷“公糧”,鄉親們在喘氣的當口,便抓緊準備出紅薯的農具,靜待霜降到來。第一場霜過后,紅薯秧子枯敗衰萎,正是出紅薯的最好時令。新挖出的紅薯要經太陽曬一下,等表皮上沾的那層濕土干了,才利于下窖冬儲,否則容易腐爛。因此,秋陽高照是出紅薯的最佳天氣,如果遇到陰雨連綿,除非萬不得已,鄉親們是不會下地出紅薯的,一來刨出的紅薯不易冬儲,二來一腳一個泥疙瘩,為接下來播種小麥留下隱患,不僅會磕絆耬腿,影響播種的平直彎曲、稀稠均勻,還會在第二年收割麥子時磕碰鐮刀,也影響土地的墑情和肥力。刨出的紅薯要盡可能整齊地擺成一溜兒,便于在稍加晾曬后擇選歸類:冬儲的、切片的、磨粉的。一些小而碎的“紅薯尾巴”,要直接拉回家喂牲口。
如果種紅薯的地塊要歇茬——就是不再接著種冬小麥,讓土地歇一季,休養生息——那就會直接將要切片的紅薯就地切片,曬干后就是紅薯干,把它磨成紅薯面,青黃不接、主糧不濟時做成紅薯面片、饸饹等,好吃抗餓,是那時老家塬上的一道獨特美食。
紅薯收完運回家后,鄉親們還會將破了皮的紅薯磨成糊漿,在大籮中用水過濾,紅薯渣能蒸渣糕吃,或者曬干后冬春季作喂牛、喂豬的飼料;濾下的漿液沉淀后能起出雪白細膩的淀粉,曬干后可以加工成粉條、涼粉等多種食品。
沒有損傷的紅薯才可冬儲,小心翼翼地用架子車拉回家,如呵護熟睡的嬰兒般放入地窖,一排排一層層堆碼整齊,從這個秋天吃到下一個秋天。那時老家塬上家家都有紅薯窖,鄉親們稱作“紅薯窨子”,口如水井,垂直下挖,約丈許深時,平行地面鑿一到兩口側窯,如果家中人口多,需要多儲紅薯,那就繼續垂直下挖,到一定深度再側鑿窯洞,形成地下兩層的垂直結構,專門用來存儲紅薯,同時兼儲土豆、白菜、蘿卜等。會編織手藝的人家,會利用紅薯窨子冬暖夏涼濕度大,柳條荊條柔韌性好的特點,在里面編筐編簍貼補家用,這就屬于紅薯窨子的小眾功用、延展功能了。
當時塬上鄉親們幾乎一年四季以紅薯為口糧。秋冬春三季,早晚是紅薯稀飯,午飯也是紅薯,但會過日子的家庭主婦能調劑演化出許多花樣,如將紅薯面和成面窩窩,放在籠屜中蒸熟,用一個下面有許多圓孔的活塞式壓紅薯面機,用力將面窩窩壓成紅薯面條,趁熱用蒜泥一拌,家境富裕的人家還可滴上一兩滴小磨香油,那就是上乘美味了。簡單一點的,鍋中水燒至沸騰,用一帶圓孔的箅子,將和好的紅薯面團放上去,用掌力跐下去,形成蝌蚪樣的紅薯面顆粒,鄉親們叫“蛤蟆筋頭兒”,待熟透后用笊籬撈出來,一碗晶瑩剔透的小“蝌蚪”栩栩如生楚楚可愛,加點辣椒蒜汁類的佐料,入口酸辣爽滑,來不及咀嚼就滑落進空蕩的胃里,能在強烈的饑餓感中吃出藝術的享受。
紅薯粉條更是不錯的美食,實在沒有可搭配的菜蔬,單將粉條在熱水里一汆,撈出來隨便加點佐料就能頂上一頓飯。我們官莊塬上的紅薯粉條,在那時就已遠近聞名, “塬上粉條”四個字在當時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蒸紅薯是家家戶戶常備的零食。大人們下地回來會習慣性從籃子里抓個蒸紅薯墊墊肚子。夏秋季節農活緊張,女人們就蒸上一鍋紅薯送到地里,男人們戀戀不舍地停下手中活計,雙手在衣服上撲打兩下,相當于城里人的飯前凈手,便一屁股坐到地頭,吃幾個熱騰騰的紅薯補充消耗的能量。孩子們放學回家,扔下書包,爬高上低從籃子中抓個蒸紅薯邊吃邊跑,不到大人們滿村子大呼小叫喊吃飯是不會回家的。紅薯在塬上人的生活中擔當了至關重要的角色,調劑著平淡貧乏的單調日月。
最實用簡潔的吃法應該是烤紅薯,當然不是現在城市街頭叫賣的這種烤法,這種烤法太嬌貴、太小資,少了本屬于紅薯自身的天然和野性。兒時的烤紅薯,充滿著鄉親們的勞動智慧和鄉村野趣。幾乎每頓飯做好后,大人都會扒開尚未燃盡的紅彤彤的爐膛,待燃煤由通紅變得灰暗,就拿幾個大小適中的紅薯仍進去,用熱煤灰四下煨埋,在準備點火做下頓飯之前扒開,一個個烤紅薯外焦里嫩,香甜誘人。如果燒的是柴火,就會更省事,做好飯后直接在爐膛埋下紅薯,不用擔心會被過熱的柴灰燒焦。遇到勤快能干的主婦,會在燒火做飯的同時,在爐膛兩邊同時放幾個紅薯,邊做飯邊不斷翻動調整,烤熟一個再放進一個,一頓飯做好,七八個紅薯也烤好了。
考上中學后,我離家到十多里外住校讀書,每周末回家拿下一周的干糧,母親總會蒸些紅薯,補充烙饃的不足。在學校里每頓吃一塊烙饃,每天貼補一個紅薯,相當于現在的營養搭配了。這種主副食搭配且仍然吃不飽的伙食,一直支撐我讀完了中學。考上大學后來到所謂的大城市,終于可以不吃紅薯了,而對紅薯的情感卻隨著歲月流失與日俱增,積聚沉淀在童年褶皺中質樸綿厚的紅薯香味,會穿透悠長的歲月,瞬間復活清貧而幸福的記憶,一下子使童年的家鄉清晰立體起來。每每見到紅薯總忍不住想要吃一口,不再為充饑抵餓,只為慢慢咀嚼過去的清苦流年,細細品味眼下確鑿而飽滿的幸福,在回味中細數家鄉塬上的林林總總、鄉親們的敦厚純樸和深植記憶深處單純快樂的童年趣事。
查閱資料,紅薯居然是“舶來品”,起源于墨西哥、秘魯一帶的熱帶美洲。哥倫布初謁西班牙女王時,將由美洲帶回的紅薯獻給了女王。16世紀初,西班牙水手將其攜帶至菲律賓,再由菲律賓傳至亞洲各地。紅薯傳入中國的渠道有多種說法。比較靠譜的一種說法是,在十六世紀末葉,明萬歷年間,福建遭臺風襲擊,災荒非常嚴重。經常往來于福建與菲律賓經商的福建長樂人陳振龍、陳經綸父子,得知菲律賓已普遍種植番薯,種子、藤蔓、根莖均可繁殖,易栽種且產量很高,是很好的救災農作物,但卻嚴禁出境。他們就想方設法把弄到的薯蔓夾在小盒里,也有說是將薯蔓纏在船的桅桿上,外面厚厚涂抹泥巴,躲過出境盤查,終使紅薯以藤蔓方式傳入中國。據說,陳振龍六世孫陳世元及其子陳云,先后以甘薯傳種于鄞州、膠州、青州、豫州各地。豫州即當時的中原,自然包括我們豫西一帶了。不論怎么說,紅薯作為“外來戶”,卻在家鄉物質匱乏年代扮演了拯救鄉親們性命的重要角色,也算是“恩重如山”情深似海了吧。
(作者單位:軍委后勤保障部采購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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