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車聲聲豆腐香

【鄉情鄉韻】

水車聲聲豆腐香

■ 文猛

羅家在著名的川鄂茶馬古道邊，在美麗的盤龍河邊開豆腐坊，開了好幾輩人。

不管是鄉下還是城里，豆腐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制作豆腐算不上好復雜的工藝，可是羅家豆腐就是特別好吃。

好水出好豆腐，這是鄉村美食最基本的共識。羅家收購的大豆絕對是顆粒飽滿的黃豆，羅家泡豆子的水一定是盤龍河清晨流動的水，就算哪天豆腐特別好賣，早上挑到水缸里的水用完了，羅家說什么也不會再開鍋做豆腐。

羅家磨豆子一定是石磨，而且羅老爹還經常請石匠隔三差五來修理石磨，好幾次生產隊長看到羅家豆腐生意特別好，要買鋼磨換掉石磨，說可以多打豆腐，羅老爹說什么也不同意，說要換鋼磨就換人。河水泡好的黃燦燦的豆子往石磨里喂時，別人要換羅老爹往磨里加豆子，羅老爹總是不肯，說添豆子要均勻，這是細活，馬虎不得。

豆子磨好了，卸到鍋灶里篩漿，這就需要燒火。羅家豆腐燒漿絕對不用煤炭火，說煤炭總有股難聞的味，羅家豆腐燒漿用麥秸、豆秸燒火。在豆腐燒漿時，羅老爹戴起了眼鏡，又說這是細活，漿熟要正當時，不能糊掉。燒火有竅門，什么時候用大火，什么時候用小火，什么時候不要火，有講究。把漿頂開，要用大火，這個時刻要舍得投柴，像“該出手時就出手”。

羅老爹點鹵絕對是祖傳的絕活，把石膏和鹽鹵輪流點，這大約是羅老爹做豆腐遠近出名的奧妙。我非常陶醉羅老爹點豆腐時那瀟灑的手勢，兩手端著一個松質的木瓢，一瓢一瓢地將半大桶的鹵水倒進大鐵鍋，偶爾還把瓢舉得老高老高的，拋下鐵鍋的鹵水均勻地混在滾燙的豆漿里。羅老爹俯身鍋上，用一根竹棍揭豆腐皮。我們也圍住鍋，折了小竹棍，在鍋里亂挑豆腐皮吃。新出鍋的豆腐皮油油的，有點咬頭，好吃極了。待到三遍豆腐皮揭過，豆腐也已在鍋中結成了塊。羅老爹就吩咐幫手，張開豆腐包，把豆腐塊帶水，一瓢一瓢地舀進豆腐包里。豆腐包是用細紗布做的，放在一個大瓦盆里，瓦盆下面是一個木制的井字架，架下是一口半人高的老甕。經過豆腐包的過濾，豆腐留在了紗包里，豆腐漿水則順著盆沿，流進了下面的甕里。等到包里的豆腐滿了，羅老爹便會和幫手扎緊豆腐包口，在包上再倒扣一個和下面一樣大的瓦盆，這樣，一個豆腐就做成了。只等熱豆腐冷凝后，解了紗包，就可以賣了。

我們最急切等待的是羅老爹扎緊豆腐包的那一刻，這時候，羅老爹便會把鍋里剩下的豆腐和鏟下的鍋巴分給我們吃。豆腐鍋巴上有很多細細的眼兒，吃起來有一點焦糊味，味道很特別。至今，我還能記得我們吃焦糊了的豆腐鍋巴時常愛說的一句話：“吃焦鍋巴，拾銀子呢！”

羅家豆腐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豆腐，羅家豆腐坊絕對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豆腐坊。羅家在盤龍河邊水流最急的一段修起吊腳樓，樓下激流帶動著水車，水車帶動著樓上的石磨，石磨不遠處就是三個三尺來高的巨大木桶，其中一個木桶套上一口大鐵鍋，架在一個土灶上，還有幾盆篩豆漿的吊漿架。水車聲聲，炊煙裊裊，豆香四溢，以蜿蜒清澈的盤龍河、郁郁蔥蔥的河邊竹林為背景，那絕對是非常溫馨的鄉村圖畫。

羅家豆腐做得好，人氣旺，可是羅家人丁卻不旺，好幾代都是單傳。好在羅老爹的女兒豆豆長得非常水靈，漂亮的臉蛋比他家的豆腐還白還嫩。豆豆姑娘喜歡我的四哥，他們一塊上過幾年學，后來羅老爹考慮家中沒有勞力，就讓豆豆退了學。我每次到豆腐坊去，豆豆給我稱好豆腐，都會用瓦罐裝上豆花，要我帶給四哥，說補腦。

可惜我四哥最終沒有成為羅家的上門女婿。四哥大學畢業后帶回來一個城里姑娘，一個農村娃娶了城里姑娘那是多大的面子，家里殺雞宰羊像過年一般。我對母親說我去豆豆姐家買幾塊豆腐招待未來的四嫂吧，母親直嘆氣，把菜板砍得山響，罵我乖乖燒火哪里也不準去。

砰，砰，砰。我好像聽到有人敲我家的院門，出去一看，沒有見到人，卻看見石凳上擺著幾塊豆腐還冒著熱氣……

離開故鄉多年，上街買菜最不需要思考的選擇就是豆腐，豆腐的清香會帶著我穿越時空，走進那道清清的小河，走進那輪旋轉的水車，走進那方古老的豆腐坊……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現任職于重慶市萬州區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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