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癢筆痛

【歲月】

墨癢筆痛

■ 付興奎

除了上一屆留下來的三四個差生，二年級的生活與上年沒有什么大的差別。代課老師、教室、搭在土臺上的木板一個都沒有變，學雜費仍然是一塊兩毛錢，課本還是厚度差不了多少的《語文》和《算術》。要說有什么區別的話，那就是我們每個人的桌子上，無一例外地多了半瓶子墨水和一桿蘸筆。

三分錢的墨水晶和五分錢的蘸筆桿，算不上什么值錢的東西，可萬一放在教室里被人偷了，想哭連眼淚都沒有。沒有書包的我們，只好一手端著墨水，一手攥著蘸筆，小心翼翼地走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低年級學生手里的墨水瓶大多是哥哥姐姐們用過的二手貨，不是瓶蓋殘缺，就是蓋子和瓶身不配套，稍不注意，墨水就會從瓶子里溢出來，弄得滿手滿臉甚至滿身都是。

看上去黑乎乎的墨水瓶，在本質上其實有著很大的差別。東風牌、奔馬牌的藍黑墨水像公社院子里那些藍衣藍褲的干部，寫在紙上色正墨濃耐看。湖藍色的敦煌墨水則像身著旗袍的女演員，魅惑里有幾絲神秘。相比之下，紅太陽牌的墨水晶則有點像窮人家用草木灰涂過的老布，顏色駁雜，看上去就像一窩正在搬家的螞蟻。

進入更高的年級后，我們終于有了帶有墨水吸管的水筆，吸一塑料管子墨水可以寫上好幾天，但大多數同學的桌斗里仍然少不了一瓶隨時準備應急的墨水。筆舌損壞、筆管漏水，隨時都可能影響到正常的書寫。

享受每學期一次的教學用品，是大學畢業工作之后的事情。在很多人看來，學校發的兩桿蘸筆和兩瓶墨水用來劃勾勾打叉叉已經綽綽有余了。對于像我這樣喜歡寫寫畫畫的青年人來說，學校里配發給我們的墨水和紙張仍然有些欠缺。政府工作的同學情況比我好，遇到下鄉和出差機會，偷偷帶些筆墨做補貼。得到東西的我興奮得像打了雞血，連著一晚上寫個不停。

調入重點中學之后，繼續當老師的我有了更多的墨水和工作筆記。一個人用不完，我就把它勻給家境困難的學生和鄉下親戚的孩子。后來，書寫工具的演變越來越快，用墨水書寫的鋼筆也越來越少，那些讓人神往的墨水差不多讓人給遺忘了。十多年前，我從單位搬家的時候，竟然一次性整理出三十多瓶墨水，拿起來一聞，里面的墨水不是風干，就是沉淀。我這才想起來，就連喜歡讀書寫字的自己，也已經有好些年沒有用墨水寫字的習慣了。

朋友的老人去世，請我幫他撰寫碑文，事畢，主家送我一支限量版的金筆作為酬謝。那是一只看上去非常特別的鋼筆，掂在手里要比一般的鋼筆重許多，筆桿上雕的是一只張牙舞爪的飛龍，放大了看，儼然太和殿前的柱子。筆帽、筆桿、筆夾全是帶有皇家氣派的龍飾，筆桿下端有一方篆字的落款，據說是名家的簽名。我從書柜底下拿出墨水，想檢驗一下這支筆的使用價值。女兒提醒我說，好筆是用來收藏的，如果你吸了墨水，就等于用過了，使用過的筆肯定會貶值。我心里想，既然不是用來寫字的，要這么值錢的東西做什么，一賭氣，將其扔進了書櫥的抽屜。

一支漂亮的鋼筆是我們那個時代的奢侈品，容不得有半點閃失。有一次，我們去生產隊的大園子分菜，結果把哥兩元多錢買的永生鋼筆丟了，我們幾個把拉菜的車子往大門口一撂，跑回菜園子找了大半天。那天下午，我們問遍了所有在場分菜的人，翻遍了菜園子里的草根和土塊，就是沒有找到哥丟失的那支鋼筆。回到家里，垂頭喪氣的我們，看著滿大窯分回家的青菜，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遠遠地看著哥在夜色里發呆。

對于喜歡書寫的人來說，一支好的鋼筆就像一件稱手的工具，時間一長便有了感情。1991年暑假的時候，我在西峰百貨大樓買了一支紅桿銀帽的英雄鋼筆，因為書寫流暢，竟然創造了一個晚上寫完一本兩萬六千多字的稿紙的記錄。從此很長一段時間，那支筆一直別在貼著我內衣的口袋里。后來，我買過很多支和那支顏色、粗細、價位相同的英雄鋼筆。再后來，我們用的筆在不知不覺中全變成了一次性的中性筆。中性筆寫的字很少能看出寫字人的功力和字的韻味，但中性筆不光用著方便買著也便宜，十來塊錢就是一盒子。

如今，老單位樓下的英雄鋼筆專賣店早就變成了售樓大廳，那些備受學生喜愛的鋼筆開始從各個商場的展柜上陸續下架。限量版的高級鋼筆，躺在大超市的精品區里等待著能有一個好的價錢。

年前，我去外地參加一個業務培訓會，發現會場上很少有人帶筆記和鋼筆，甚至連前幾年流行的便攜式筆記本都沒有人帶。一把智能手機，錄音、拍照、打字啥都能做，何必費那么大的事情。看著一會議室低頭撥拉手機的人，我心里納悶，智能手機真的比原來的鋼筆和筆記本管用嗎。

（作者系甘肅省作協會員，現就職于甘肅省慶陽市財政局采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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