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的房子

【人生百味】

聽雨的房子

■ 付興奎

當初買樓選戶型的時候，該考慮的幾乎全都考慮到了，唯獨沒有想到的是，能夠在雨聲里享受自然的樂趣。

我所居住的房子檔次雖然不是很高，但鋼筋水泥的建構和雙層玻璃的隔擋足以屏蔽外面所有的聲音，也讓我們漸漸疏遠了和陽光、空氣及雨水的關系。

因為出生在鄉下的原因，對《水滸傳》里的那首民謠印象尤其深刻：“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苗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事關一年的收成和莊稼漢的生存，雨水在鄉下生活中的意義顯得特別重要。拋開土地廟前激動人心的祈雨場面，莊稼成熟過程中的任意一場雨都讓我們刻骨銘心。碩大的雨滴敲打著干涸的土地和饑渴的莊稼，也敲打著嗓子眼兒冒火的我們。我們脫下鞋子，在雨水里盡情地狂歡，在泥水上瘋狂地追逐。吸足了水分的莊稼和蔬菜也在雨里撒著歡兒。當然，由于雨水過量造成的自然災害也不在少數。地坑院里水滿為患，從窯洞里爬出來的鄉親驚慌失措。沒有來得及收割的麥子撲倒在地，嵌在泥土里的麥粒早早發芽。黑煙彌漫的灶膛里，被雨水淋濕的柴禾讓母親無可奈何。

自從有了不耕不種衣食無憂的糧油本本，有了龍頭一擰觸手可及的自來水，曾經金貴的雨水漸漸開始變得可有可無，莊稼們的命運在我們的心目中已無足輕重。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被窗子外面的雨聲驚醒，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聽到如此親切的雨聲了。

由于小區里的樹不是很多，靠邊的房子便顯出生態環境上的優勢來。陽臺前面的四棵銀杏樹，不知什么時候躥過了三樓的房子。墻外邊的自生林，雖然很多年無人打理，平時沒有啥樹形，一到雨天，竟然熱帶雨林一樣蔥蘢。陽臺窗子的下面，是被綠化帶圍攏起來的三葉草坪和一些隨意栽植的時令花。這些為數不多的花草和樹木，是我在自己房子里能夠看到的最美的景致，也是雨聲發出的源頭。

雨的聲音大多出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滴熟悉的雨聲會把你直接帶回到小時候生活過的村莊。霧氣籠罩著遍地的莊稼，也彌漫著黑魆魆的瓦房和裊裊而動的炊煙。尋著雨的聲音，檐瓦上青翠欲滴的瓦松、大田里幾近枯萎的禾苗、地邊邊溝畔畔那些耷拉著頭的野草，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春雨的聲音顯得纖細而隱忍，有點像兩個人的私語，時有時無，斷斷續續，得把頭抵到窗子玻璃上用心才能聽到。這樣的雨聲一點也影響不到你的心情，一個人在房子里睡覺、看書、寫字、畫畫，干什么都成。到了秋季，雨的聲音便變成了老人的絮叨，零碎里裹著雜亂的心思，聽久了就會生出些許的負擔來。一個人呆不住，你還可以找一幫子朋友邊喝邊聊，陳谷子爛麻子地在一起敘舊。實在沒有事干，你還可以打開電視追劇，或者在一本影集、一本舊書、一首老歌里懷舊。天氣炎熱的午后，悶雷帶來的暴雨，直打得窗格子驟響花枝亂顫，弄得人坐也不是，睡也不是，直想著找個東西把自己封閉起來。

在房間里宅久了，你能根據聲音判斷出雨的大小、急慢和聲音的來源去處。墻外的林子和房后的綠化帶擅長唰唰的合唱，抑揚頓挫里能聽到田野的韻味。杏樹的葉子輕薄，雨滴反彈的聲音簡捷通透，鳥兒啄食般輕靈悅耳。綠化帶里的草木枝條雖然纖細，但分布密集，且接著地氣，聽上去就像蠶食桑葉。打擊樂一樣渾厚的聲音來自闊葉的法桐和玉蘭，像漏雨的房子里沒有接滿水的瓷盆，又像撲打著的鳥兒的翅膀。燈盞兒一樣細聲細氣的聲音童謠一樣純真，不用說，這是陽臺前面小葉銀杏的杰作。花園走廊的塑料棚頂和密密麻麻的常春藤，是啄木鳥一樣梆梆的聲音的聯合制造者。

如果你覺得自己對那一滴雨的聲音感到陌生，肯定是負責綠化的公司往小區里引進了別的什么植物。有好幾天，一種類似男女二重唱的雨聲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來我才發現，那種奇奇怪怪的聲音，是從鄰居陽臺下一棵正在淋雨的老榕樹身上發出來的。

在雨天，每一片樹葉都可能是一個聲音優美的發音器，每一場雨都是樹木和花草們難得的演奏。在隱隱約約的雨聲里，我們能夠感覺到此消彼長的變化，也聽得出植物們的精神狀態。這些純粹的雨聲，是雨水和植物之間無話不談的真誠，也是日久生情的鄰居們說給你的心思。聽雨在很大程度上其實就是聽自己，聽自己的心態和處境。

原來，真正的好房子，不僅要有充足的陽光，還要在你內心需要的時候，經常能夠聽得到足夠的雨聲。

（作者系甘肅省作協會員，任職于甘肅省慶陽市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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