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

【人間煙火】

南瓜

■ 繆菊仙

昨晚和母親通電話，電波的那頭傳來喜悅的聲音，說今年南瓜豐收，剛剛摘了十二個，個個壯實，足足挑了兩畚箕。準備趁著這幾日天氣晴好，曬南瓜干做豆豉。

自去年秋天父親走后，母親便不再有歡顏。秋天的南瓜讓母親有了豐收的喜悅，我便從心里感謝南瓜。有時候，我真希望母親能活成一株南瓜一樣，該開花時開花，該結果時結果，坦然接受自然的恩典。哪怕在父親墳前的菜地勞作，也能不再淚涌成行，接受年邁的父親離世是世間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規律。

父親寡言，一生和土地打交道，只要說起種菜，他就是個最健談的人。“土地是最實誠的，你勤勞，它對你好，你偷懶，它也不待見你。”這是他常掛嘴邊的話。父親生前最喜歡種瓜，種各種各樣的蔬菜類瓜。因為瓜類大都是實心眼的家伙，又不挑地方，能利用邊角的地塊，就如南瓜、冬瓜、絲瓜、黃瓜、葫蘆瓜。尤其南瓜，隨便在地角搭個架子，或什么也不做，它也老老實實見風長，藤藤蔓蔓爬一地。春三月，不善種菜的母親，拿出父親去年就留下作種子用的南瓜籽，撒上幾顆育了苗。父親說過，南瓜最好種，又是一身都能吃的瓜。南瓜葉，南瓜藤，南瓜花，嫩嫩的青南瓜，長大后老而金黃、外皮疙里疙瘩的老南瓜，還有裝在老南瓜肚里的南瓜籽，都是食物。從葉到花到果，從夏到秋到冬，南瓜一世，尤如我憨厚的父親，沒有一丁點浪費的人生。

南瓜秧子爬藤后，長著細密茸毛的葉子擠滿藤，這時可適當扯掉一些帶葉的藤。果樹種植有疏果一說，而種南瓜適時疏葉是有好處的。為的是減少養分的消耗，集中力量辦正事，讓它開好花，結好果。一般來說，藤葉過好，南瓜就結不好。夏日的清晨，母親一大把藤藤蔓蔓拖回家。挑些嫩葉子摘下，用水焯后切碎了炒，加上新煮的米湯稍煮后起鍋，那個青澀、清香、清口，滿滿的初夏的味道。南瓜藤的做法稍麻煩點，得撕去帶細刺的外皮，掐成一指長細段或切碎，加蒜米炒，下飯下酒妙不可言。

當季節進入盛夏，南瓜開花了，開得恣意旺盛。碧綠的藤蔓上，鋪鋪展展的葉子間，朵朵金黃的南瓜花蹺著喇叭狀的花筒，如舊時的留聲機，似乎對著天空唱著“咿咿呀呀”的曲調，總之，看著是喜樂的。南瓜花可做成點心，但母親不做，她總覺得花是不能隨便采的，認為吃了花就少了瓜。其實不然，南瓜花花量大，每天都端出一大片黃花來，大可疏花做美食。我鄉下的婆母就做過，將南瓜花用面粉糊了，在熱油鍋里一拖，裹著的面粉結了殼，呈金黃色，外脆內酥，悅目也悅胃。

最可吃，最耐吃，吃得最久的還是老南瓜了。姜是老的辣，南瓜是老的好吃。吃葉吃藤吃花吃青果，似乎都是為了讓最后的南瓜能成材，長得更像老南瓜的樣。老南瓜有豐富的內涵，飽含春夏秋三季的陽光。

老南瓜的吃法可多了，可煮可蒸。可做南瓜餅當點心，可煮成南瓜飯當主食。我喜歡食物的原味之美，經常直接切一段隔水蒸著吃，甜而糯。南瓜飯是懶人的飯，簡單美味。秋日，若恰好有當季新米，那是必須和老南瓜聯姻的。新米浸泡兩小時，米粒吸足水，飽滿豐潤。瀝干米，切南瓜小段，碎成丁，起火，下素油少許，南瓜與米同下鍋翻炒，加鹽與少量醬油，邊炒邊淋適量開水，南瓜的香糯甘甜漸漸滲入米粒中，飯香彌漫。國人向來講究“不時，不食”，此時，一碗南瓜飯，秋收的稻米遇見最美的南瓜，一見如故，唇齒留香胃腸妥帖，皆是歡喜。

在江南，老南瓜作用最大的是做豆豉。它是豆豉這道美味的上等材料。曬干的南瓜片與香枹殼、桔子皮、黃豆醬等一起按比例搭配好，然后與適量的糯米粉攪拌成團，上籠蒸熟，曬干后，就是香、辣、咸的豆豉了，可以從秋吃到冬。豆豉這樣的鄉村食品不僅僅是樸素的美味，更多的是鄉愁，是回憶。

窗外，秋陽如酥，讓人安恬。此時的母親應該在鄉下的院內，一心一意刨南瓜皮，切南瓜，隨意切成項圈、玉如意、玉玦狀。金色陽光遇上金色南瓜，小院里靜靜流淌著“相逢是首歌”的愜意。和老南瓜一起接受陽光恩典的母親，應該也是內心平靜祥和的吧。

（作者單位：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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