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如斯

【鄉情鄉韻】

小院如斯

■ 繆菊仙

鄉下老家，有個小院，四季蔥蘢，花木扶疏，草藤興盛。它攬四時風月，是獨居老母的詩和遠方，是我心靈安穩的棲息地，是小狗關關自由撒歡的樂園。無論走得多遠多疲憊，只要回鄉，只要在院子里坐坐，恬靜安謐便如同小河流水，在心頭潺潺流淌。所有的郁結煙消云散，身外的世界依然可愛明亮。

小院是一座潔凈坊，是一個過濾器，是我心底深處隱秘的桃花源。

院子是幾年前改建的，按小花園的模式因地制宜而成。學園林設計的先生畫了圖，鐵藝圍墻，鵝卵石小徑，簡約的假山石，院內種樹栽花，牽藤植草。為此，父親頗有微詞，說還不如拾掇成一畦畦菜地呢。但母親喜歡，父親也不再說什么。如圖施工，父親監的工，小院落成，成了村里最洋氣的庭院。

小院栽樹五棵，寓意不一。正東的紫玉蘭，高大挺拔，為花樹一棵，早春時節，木末芙蓉花，庭前發紅萼，隨后，紫色花朵搖曳空中，紫氣由東而來。東南角的丹桂會在金秋時節，準時開啟鼻尖上的盛宴，“綠玉枝頭一粟黃”，無所不在的香氣氤氳在秋風里，此時小院，香氣滿園。西南角由一棵蒼勁的石榴把守，庭前植石榴，寓多子多福。小院正中是一株枸骨，四季常青，別號——“黃金萬兩”。秋冬，紅果簇簇，成串的紅果是鳥雀的冬糧。隆冬時節，萬物凋敝，枸骨身旁，鳥影婆娑，甘美的漿果讓鳥兒們盡享舌尖上的饕餮。成群的鳥雀呼啦啦來又呼啦啦走，紅果盡，春天便來了……從困苦歲月走來的父親最懂鳥雀的饑荒，最喜歡這棵“黃金萬兩”，說它能產鳥兒的救命糧。離枸骨兩米開外，是龍爪槐，春夏翠葉紛披，冬日，墨色枝干屈曲伸展，宛若飛龍在天，有搏擊風云之勢。

樹是小院的“梁”，植上樹，便如同房屋上了梁，當然，花花草草，藤藤蔓蔓的是必不可少的“磚瓦”。最出彩的數爬在鐵藝柵欄上的凌霄，有說不完的熱鬧。從春日伸出黃綠色小芽始，藤蔓一點點伸展，如小綠蛇般攀爬在鐵欄桿上，很快將院墻圍得密不透風，綠簾如瀑。在炎夏，在秋日，凌霄的昂揚無以倫比，成串猩紅的花朵，朵朵均是沒心沒肺的主，蹺著花筒咿咿呀呀唱響古老的歌謠。

母親用養兒育女的心思侍弄這些花花草草，玉蘭、臘梅、薔薇、月季、梔子、紫薇、丹桂……四季更迭，花開有序。小院還是個百草園，母親從實用出發，角角落落里植了不少“草”，魚腥草、白毛夏枯草、虎耳草、車前草……大多是清熱解毒之物，有個頭痛腦熱的，自己摘“草”煎水，還真管用。墻角肥嘟嘟毛茸茸的虎耳草，曾是沈從文筆下翠翠的青澀愛情夢想，在我家，是消炎去濕的良藥。虎耳草治愈了小狗關關爛得不成樣的耳朵。在墻根處，母親用舊罐栽蔥秧蒜，滿盆的清新水靈，如婉約的宋詞小令。蔥白與紫蘇煮水，是發汗退熱的湯藥，蔥苗蒜苗，燒魚煮面時，隨手一掐，即是上好的作料。

閑暇的周日，我和母親一人拿一墩實小木凳，坐在小院里擇蔥。蔥是剛從地頭連根拔來的，水綠水綠的，蔥白連著須裹著泥，我和母親一邊擇去黃苗和根須，一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家長里短。母親寂然注視滿庭葳蕤，閑淡的話語里有揮之不去的蒼涼氣息。院子里，小花小朵隨意綻放。紫茉莉靜靜閉目養神，它將在夜晚展示美麗；酢漿草生生不息，寒暑不輟開花；紫蘇純粹得要命，莖葉花皆紫得透徹，麥穗似的花穗依次綻放，香味兒也是紫色的；含笑花潔白如玉，花蕊花瓣舒展的樣子便是含笑的樣子；墻角一枝梅，是奪目的三角梅，花是葉，葉是花，火一樣的中國紅正燃燒著……其實，院內的很多小花是鳥兒和風兒播種的，如鳳仙花、晚飯花等，不經意間就在角角落落妍妍嫣嫣兀自盛開。

“啪”的一聲，打破沉默，熟透了的石榴紅果落地，安靜地躺在草地上，裂開嘴，粉白籽露出兩排，竟然是笑意盈盈的臉……母親笑笑，說日子真快啊，又一年了，我們的院子真好看。前半句說的是父親，庚子秋，循著桂香遠去的父親帶走母親所有的詩意，后半句說的是當下，“好看”，是母親對生活的期許。

小院被暖陽籠著，如同一塊云錦，五彩斑斕，醇厚綿軟，溫暖干凈。我拿出剛買的智能手機，我要幫助母親打開一個智能的世界。當著花草樹木的面，我一遍遍教不識字的母親使用這新玩意，拍照、視頻、語音、微信、抖音……當母親對著一朵明艷的大麗菊成功取景成像后，她的眼神一點點清亮，嘴角微微上揚，笑意盈然，如微波搖漾。

小院如斯，母親平靜祥和的笑臉才是小院最美的風景。

（作者單位：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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