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位裁縫師傅

【記憶】

父親是位裁縫師傅

■ 張裕新

老宅的房間里靠南墻有臺縫紉機，格外引人注目。縫紉機的臺面是黃色的，雖經歲月磨礪，除了邊緣的油漆稍有脫落，其余的地方仍完好無損。那臺縫紉機老父親離世前一個月還曾用過，機頭還露著，上下線仍穿好，傳動帶還上著盤，只是臺面上有點灰塵。旁邊有一張寫字臺，臺玻璃下壓著一張老爺子86歲那年縫紉被套的照片。他那嫻熟地踩踏縫紉機的姿勢如一個個畫面，勾起我對老爺子當裁縫師傅時的回憶。

我生于上個世紀60年代的蘇北小村莊。從懂事起，老爺子就是當地有名的裁縫師傅，他還帶了不少徒弟，南北三埭、四鄰八舍都到我家來做衣服。當時加工費上裝每件5角，褲子每條兩角，鞋圈每雙3分，平時欠賬年終結算。老爺子縫紉是好手藝，但主要負責裁剪，兩個姐姐做縫紉，老母親專門縫紐扣。特別是換季和春節前，家里忙得不可開交。白天要參加生產隊勞動，晚上兩個姐姐把兩臺縫紉機對碰，中間放一盞煤油燈，通宵達旦是經常的。兩臺縫紉機此起彼伏發出的噠噠聲，猶如一曲優美動聽的樂曲。煤油燈下，我們一邊做作業，一邊用欣賞的目光注視著母親飛快地穿針、引線、縫制，有時她實在疲倦了稍稍打個瞌睡，抬起頭又干上了。雖說自己家里搞縫紉，但我平日穿的衣服都是上面哥哥不能穿的“二手貨”，只有逢年過節才能穿上自染的老布衣。衣服褪色了，父親再反面改正面讓我繼續穿。

上世紀70年代中期，父親率先在大隊辦起了綜合社，幾戶有縫紉機的鄉親實行聯營，從裁縫開始發展，辦起了以縫紉機為主要設備的大隊皮件廠、服裝廠。80年代后期，已經退下來的老父親閑不住，又重操舊業，在三哥箱包廠里開設了服裝車間，主要生產呢大衣，產品靠設攤自銷或送商場委托代銷。由于父親的辛勤勞作，老了的父母從未向子女伸過手，反而稍稍留有結余。

父親是位裁縫師傅，家里有縫紉機，曾為我貧乏的少年時代增添過幾許喜悅和美麗。記得上小學時，老師每學期要學生填家里“三轉一響”數量，在那個年代，我填上家有兩臺縫紉機感到很神氣。一次語文老師教到一個“熨”字，在解釋意思時，老師說這個熨字可組詞“熨斗”，這個東西全班只有我家里有。當時我心里十分開心，仿佛老師是在表揚我。還是在那個年代，學校要收書雜費，每學期四五元，農村學校因生活條件差交款及時的少而又少，大部分同學被老師再三催促，才勉強交上，有的甚至學期結束還欠費，不得不等待學校貧管委審核減免。而我交費不快不慢，每次向父親要學費時，父親就開給我一份裁縫欠賬收款明細，叫我拿著單子到欠賬的戶頭去上門收款，收到后用以交學費，收不到就一直拖下去，收過頭的要結余上交。從那時起我就懂得了什么叫應收款、要賬有多少困難，學會了怎樣溝通。我的少年時代，平時手頭沒有零花錢，父親叫我每天早晨在掃地時收拾好裁縫時剪下的布角頭，集滿一簍后星期天到鎮上生產資料部出售，每次弄個幾角錢，用以購買學習用品或連環畫等。有一次，村里來了一個破布兒換斫糖的“貨郎擔”，我偷偷地拿著廢布角去換斫糖，被我父親發現后一頓臭罵。事后才知道裁剪下來的新布角與破舊布的收購價格是不同的，“貨郎擔”將新布角以破舊布的價格折換斫糖占我們小孩子便宜。從那時起我就學會了精打細算，開源節流，量入為出，勤儉節約。

時間一晃過去了，清楚地記得自己曾喜歡坐在父親的縫紉機腳踏板上，一邊搖擺屁股，一邊吃著東西。而今自己從村里、鄉里直到市里，一步步走來走到了即將退休的年齡。平日一回老家，只要看到那臺縫紉機，就思緒萬千。它既是父母勤勞持家的工具，也承載著太多時光的記憶和歲月的變遷。它從物質匱乏、生活節儉的那個年代一直伴隨我們全家人風風雨雨、寒來暑往50載，不僅已成為我們家庭中永不生銹的一員，而且已成為我們生命中的寶貴財富。

（作者單位：江蘇省啟東市紀委監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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