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防洪壩的變遷

【歲月】

一條防洪壩的變遷

■ 繆菊仙

我鄉下的老家，是依偎在江邊上的秀麗小村莊。一條清清白白的江，帶著從開化錢江源頭奔騰而來的水，繞著村莊流淌，一路逶迤著遠去，經過金蘭江、新安江、富春江，注入錢塘江。我們稱家鄉的這條江為衢江，她是衢州的母親河。

衢江在哺育一方文明、保障農田灌溉的同時，也曾水患重重。江邊人家，對水是既愛又恨。村外，一條綿延幾十里的防洪壩，打我出生便已在那里了，是記憶深處的宏偉建筑。對臨江的一溜兒村莊而言，防洪壩如同城市的古城墻，是護衛神，是村莊安全的依憑。

清晰記得，每年小滿后，雨水劇增，汛期悄悄來臨。入夏，老天一改溫和的脾性，大雨傾盆而下，雨勢威猛。“那個潑天倒的雨啊……”村里的老人們一臉擔憂地望著陰沉沉的天發愁。水位迅猛上漲，土黃色的泥漿水奔涌而來。防洪壩上站滿人，不斷有人分析：“今晚雨停，漫不過來。”“還有一尺不到了，危險！”這樣的雨天，是睡不得安穩覺的。每家每戶的壯勞力原地待命，接受村里的統一調度。半夜，廣播響起，村里播放緊急通知，心頭一驚，防洪壩上的險情已是千鈞一發。父親一骨碌起床，夾一捆平日里積攢的蛇皮袋，扛上鐵锨，穿蓑衣的背影迅速被雨霧吞沒，連同一起吞沒的還有母親的叮囑:“小心點啊，千萬注意安全。”可父親一直都是拼命三郎，有一年的洪災，父親從咆哮翻滾的江水里救了人。一位從上游落水的村民，被水性與力氣都一流的父親硬生生從洪水這只猛獸的嘴里搶回了生命。事后，累成一癱泥的父親卻只字未提救人一事。

江水發怒，洪水肆虐時，壩上的大人愁云密布，孩子們喜憂參半。當防洪壩都快攔不住洪水的時候，壩下的小學是理所當然放假的。孩子們去壩上看水，看大人們奮不顧身加固壩基，看上游沖來的雞鴨鵝、牛羊豬在混濁的水浪里浮浮沉沉……抗洪勝利后，歡呼雀躍地撿拾隨著洪水而來，又被洪水拋棄在壩底淺灘處的魚蝦蚌螺。每每，興奮總是勝過擔憂。

防洪壩與村莊，就這樣相濡以沫了幾十年。年復一年的春天，我們在壩下植樹，意圖固化沙土；又在冬閑，出動所有的勞力，加固壩基。提心吊膽地度過每個汛期，無比重視一年一度的“端午水”，生怕一不小心被“端午水”端去整個家園。每年，都心有余悸地感恩防洪壩的不辱使命。

2013年底，浙江省推出“五水共治”工程，省市縣鄉建立“河長制”，衢江水域環境得到綜合治理。關停沿途化工廠，禁止河灘采砂，疏浚河道，拓寬水域，啟動錢塘江中上游航運復興工程。航道內，新建紅船豆、安仁鋪、塔底、小溪灘航電樞紐。2019年，衢江航道正式全線通航，被阻斷60年的黃金通道打通，錢塘江、富春江、新安江、蘭江等串成一個獨具特色的水上生態旅游網。

老家的防洪壩，無比感慨地見證了衢江的變化。現如今，衢江水面平坦寬闊，江水清澈溫柔，風拂過江面，聳動的波紋一環環向著水流的方向蕩開，盈盈清波閃爍迷人的光影。江面上，偶有忘乎所以的“浪里白條”，“刺”一聲躍出水面，腰身翻轉，銀亮的白光一閃，陽光下一陣恍惚。沿江兩岸，“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意境隨處可尋。壩下的雜木林長成參天大樹，郁郁蔥蔥，密不透風的枝葉織起一堵綠墻。江心灘上，一叢叢蘆葦迎風搖曳。防洪壩終于卸下緊繃幾十年的心弦，無比輕松地長舒一口氣。

又到了一年的汛期，傍晚，在雨勢稍緩時，我沿防洪壩去江邊。近年來，防洪壩華麗轉身，從夯土的土黃砂石壩到白晃晃的水泥路基壩，到如今烏黑油亮的柏油路基壩，壩兩邊安裝護欄，路面畫上彩色的標線。鄉親們笑稱防洪壩的轉變為“黃改白，白改黑”。壩上，結伴散步的婦人，嘰嘰喳喳說著家長里短。初夏的鄉野有股迷人的氣息，滿目青翠里，雨水澆濕的土腥味、草的清香、隱隱的花香，都在雨中漫步。仔細分辯，嗯，是誰家的梔子花開了，清甜無比的花香如小花狗似的跑來跑去；壩下，一年蓬迎來盛大的花事，遠望著，瑩白一片；一朵潔白如玉的野薔薇攀在桑樹上眺望江面，江上一艘貨船正載著沉甸甸的貨緩緩前行……

站在壩上，吹著清涼的風，想起端午時節，我和母親說想去防洪壩上看看有沒有發大水，母親笑了：“發大水啊，老黃歷了。現在下再大的雨也不會有洪災了。”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當長夏來臨，一壩的風光，一村的清幽，鄉親們眉眼含笑，無比滿足自己如江水一樣靜謐安寧的生活。家鄉的防洪壩啊，已然是一條詩畫風光壩了。

（作者單位：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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