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秋天

【人世間】

東北的秋天

■ 郭星營

那是1992年的陰歷八月十二，我從山東莒縣出發坐青島到通化的綠皮火車，一路站了近40個小時才到達柳河火車站。下了火車我都不會走路了——腳已經木了，基本沒有了知覺。

到達柳河已是下午5點多了，又等了好長時間，才等到最后一趟柳河到涼水鎮的大客車，一張票4元多，好貴呀。也沒有手表，看時間就是依太陽而定。等來了客車，如在沙漠中見到綠洲，開心極了。客車走得特別慢，到了孤山子鎮，天已經黑了。邊走邊打聽，到全勝鄉二人班中隊大舅家時，大舅一家子在看電視劇。都快晚上10點了，大舅媽給我盛了一大碗米飯，還有豬肉豆角，那是真香呀。飯后躺在炕上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7點多——實在是太累了。起床，洗臉，走出屋外，典型的東北四合院，院子足有10多個籃球場大，還有一條小溪水穿過院落，叮叮咚咚響，真是好聽。小鳥嘰嘰喳喳，好似在開一場音樂盛會，房子的四周是莊稼、蔬菜、樹，還有各種花爭奇斗艷。真美！

一排長長的房子，房子的圍墻是小榆樹，兩米高的樣子，上面爬滿了豆角秧，青的、紫的、黃的。這里不同于山東老家。故鄉沂蒙山區豆角種在菜地里，并且要經常澆水。記得少年時，肩還挑不起水桶就用雙手提水澆菜，那時覺得好玩，也不覺得累，后來長大了長高了真正需要我去侍弄菜園子時，才知道澆菜地的艱難。不僅僅菜地需要挑水澆，春天種地時基本是十年九旱，種花生、地瓜，栽煙草都需要挑水，水源往往離得很遠，一個春種下來，父親真是扒下一層皮。這里就不一樣了，自然成長的和經常需要人工澆水的蔬菜顏色不同，可以區別對待。

圍墻的里面是一圈高高的向日葵，金燦燦的，很耀眼；沉甸甸的蘋果已經笑紅了臉；還有幾頭梅花鹿悠閑地在院子里散步。一切都那么新鮮。年少的心歡快起來，不管母親是多么不愿意，我還是來到了大東北，聞到了黑土地的芬芳，看到了這里美麗的秋天，還有水靈潑辣的東北姑娘。我就要在這里生活了，也許是一段時間，也許是一輩子，誰也說不清楚。

無論科技怎樣發達、社會怎樣進步，人最難預測的還是明天。命運本來安排我在沂蒙山區，守衛地球呵護土地，并在生我養我的故土上賴以生存，可我卻拒絕了。拒絕命運必須付出靈魂一直在飄的代價，這是我以后才能明白的。

正胡思亂想中，大舅早起挑水回來。我急忙趕上去，利索地將水倒進水缸里，接著由大舅領著去水井那里挑水。水井很深，是用轆轤搖的。大約半個小時，水缸就挑滿了。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莊稼人喜歡勤快的孩子，正如城里人喜歡孩子學習好一樣。記得小時候五六歲的樣子，我就能給家里撿柴禾，用小手折幾條柳樹枝子，用來穿楊樹葉子，像穿糖葫蘆一樣，日子多了就會積攢得像小山一樣。母親舍不得燒，惹得鄰居直眼饞，說你看人家。

吃完早飯，大舅套好牛車，我和大舅去南山水庫下面的水田放水，眼看著就要收割了，放干了水好開鐮。我還是第一次坐牛車，慢慢悠悠的，邊走邊欣賞風景，很逍遙自在。老家沂蒙山區人多地少，連野草都很少，這大牛是很難養活的，一般人家也就養頭毛驢，毛驢可以拉車。可老家這種兩輪車也極少，一般都是獨輪車，就是電影《南征北戰》里支援前線的那種車子，沒有去過關里的東北人，很難想象獨輪車怎樣推。我的爺爺就是推著這樣的獨輪車參加革命的，老八路，參加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我們村像爺爺這樣的還有很多人。這種獨輪車是交通工具也是生產工具。

大舅家所在的村子很小，只有二三十戶人家，都是清一色的山東移民，這濃濃的鄉音在這兒似乎變化不大，讓我倍感親切。大約一個多小時到了大舅家的稻田，陽光下一片一片的稻田閃著金燦燦的光，遠處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豆，還有如群山一般連綿不斷的大苞米，一看就是豐收年，農民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大舅放好稻田里的水，我倆開始撿蘑菇。蘑菇成片，很快我和大舅就撿了三大筐，大舅說夠吃了，休息一會吧。大舅拿出旱煙，熟稔地開始卷煙，大舅說吸煙就是對家鄉的思念，煙吸透了，醉了，也就不想家了。哪里還不是一樣活人。當我明白大舅這句話時，已經是很多年以后了?？粗B綿起伏的群山、金燦燦的莊稼，我想，明年我的東北版高考會是大豐收嗎？我期待著，憧憬著……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間，晚霞已經洇紅了西邊的天，大舅說該回家了，我們坐上優哉游哉的牛車，吱吱呀呀地走上了回家的路。東北的秋天是真的涼爽，真的很美，醉在我的心里。

（作者單位：吉林省遼源市財政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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