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筆記

【天地萬物】

河邊筆記

■ 王悠行

這條河

小河東來，在長沙城北匯入湘水。

這條河發源于瀏陽周洛景區。相傳三國關公與資深老將黃忠大戰，其大刀一不小心掉入河里，幸得周倉潛入河底將刀撈上來。此后，這條與關圣帝的標志性武器青龍偃月刀緊密相連的河流，才有了撈刀河的名稱。

在撈刀河與湘江交匯的這片流域，從前是一派田園風光。但這些年隨著城市的不斷擴張，開始陸續生長出成片的高樓大廈來。

那一年，我就在即將匯入湘水的撈刀河北岸一個小區買了一套電梯房。但我并不急著從購物和交通相對便利的市中心舊居搬家，直到有一天交完物業費后溜出小區后門，看看河岸邊野蠻生長的茂密草木，看看灘涂上葳蕤的叢叢蘆葦，看看嬉戲在河面上的一群野鴨和飛翔在空中的白鷺，我好像才瞬間得了天啟，毫不猶豫地在那個早春二月遷入新居。

遠離市中心的喧囂與水為鄰，與岸邊的草木和雀鳥為鄰，不就是與大自然為鄰嗎？此后我常常在休閑時光里走出小區南門，聽著樹叢鳥雀的鳴叫，看著戶外的水光山色，不知不覺間，便或是感悟了生命的愉悅，或是消解了生活的苦悶。

是的，人來自大自然又將復歸于大自然。親近大自然，那是人類最原始的先祖遺傳給我們的天性。我們難道不能在行色匆匆的人生旅途上放慢腳步，讓這種天性變得自覺而不隔膜嗎？

元日

這年冬天，天氣預報老是說有雨夾雪，可雪太調皮，沒讓雨夾住，跑了。

元旦細雨初歇，天氣晴明。

午飯后在岸邊漫步，在目力所及的視野里，那河灘上的叢叢蘆葦，不就是搖曳在詩經里的蒼蒼蒹葭？那河面上的粼粼波光，不就是流淌在唐詩里的瑟瑟寒水？

我眺望著湘水對岸的谷山，但不一會，我的目光就被山那邊的風吹了回來。我想起了故鄉的大山，一種叫作鄉愁的情愫如霧一樣飄了過來。

便記起蘇東坡與從嶺南北歸友人王定國的丫鬟柔奴的一段對話。

東坡問：廣南風土，應是不好？柔奴答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確是凡人真言也。心靈安寧，隨處是我鄉；心胸豁達，隨處有風景。

日頭有點偏西了，我回屋小憩。曲肱而眠，一覺無夢。

花開半夏

進入雨季，撈刀河漲水了。

岸邊的蒲公英和一年蓬開花了，一簇簇在風雨中搖曳，然后如早春的殘雪，消融在漸濃的暮色里。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彪S意翻閱宋人詩詞，讓自己的內心變得澄明一些。

吠陀經云：一切智慧，蘇醒于晨。愚笨的我好似想讓自己變得聰慧一些，翌日清晨，很早就起來了，在河邊健步行走。日光滿地中，但見河堤上青草瘋長，野花怒放，一樹榴花深紅照眼。

想起了梭羅的瓦爾登湖。也許，找尋簡樸的生活狀態，如莊子所說“物物而不物于物”，是可以讓人不會忘記生活的本初意義的。

暮雨

傍晚，河堤上芳草碧連天，而河面那座叫作龍洲的江心島林木蓊郁，似一方黛玉橫臥在波濤之上。

舉頭北望，忽見暮色中的月亮島上空烏云翻滾，料定有暴雨將至，趕緊回身疾走。就快趕到三汊磯橋下時，暴雨傾盆而下，只聽得滿世界都是風聲和雨聲。

不一會兒，雨漸漸停了。天空游走的云彩中浮出一彎新月，如一葉扁舟在晃蕩。

享受著雨后的江上清風，觀賞著夜空的一彎皎潔新月，我感恩“造物者之無盡藏”的賜予。

其實，人無論貴賤，只要有心，盡可以免費享用這一切。

秋色荒蕪

晨起在河邊行走，只見白霧鎖江，一片煙水茫茫。

沒過多久，朝霧消散，日頭升了起來，好一個晴好涼秋。

突然發現岸邊雜樹林里爬出一只刺猬，見了我一愣，笨笨地鉆進了灌木叢里。我笑了笑，抬頭又望見一蓬芭茅草上有一只鸚鵡，天真爛漫地偏著腦殼望著我。我走近一些道一聲你好，這個呆萌的小家伙裝聾作啞不但不搭腔，反而振翅飛上了一株紫薇。我帶著笑意漫無目的地步入一片疏林。

林子里雜生著各種樹木和野草。盡管杜英、樟樹和楊梅仍是郁郁蒼蒼，被藤蔓糾纏著的一叢火棘掛滿了狀如算盤子的通紅漿果，但這個季節的銀杏、紫葉李和刺槐正在落葉，而益母草和狗尾巴草等野草開始枯萎了。

我喜歡這河邊恣意生長和枯榮的草木以及自由生活的小動物，我喜歡這河邊沒有人工干預的荒蕪秋色。然而我聽說，這里即將打造一條沿河風光帶，現在這些原生態的草木大部分將被鏟除，再栽種上整齊劃一的花木。然后跟男士要定期理發刮胡子一樣，將有園丁定期來剪枝除草打理。

但在我看來，這種原生態成長的樹木，更能彰顯大自然的生命力，更能喚醒人類對大自然的愛、對生命的愛。也許是辰光漸老，也許是生態理念的差異，讓我有些念舊吧。我在裊裊秋風中，在這片河邊的疏林里站了很久很久。

（作者單位：湖南省長沙市國庫集中支付核算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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