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織女雕塑”招標采購的六大疑點

【實務探討】

“牛郎織女雕塑”招標采購的六大疑點

■ 杭正亞

今年七夕節，河南省平頂山市魯山縣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牛郎織女雕塑”揭開面紗。但該采購項目因造型設計丑陋和造價高昂，招致諸多媒體批評，采購工作人員卻以招標采購符合流程規范為由，引發社會公眾不滿。筆者為探究竟，查閱了河南省政府采購網公開的該項目公開招標公告、中標公告、合同協議書公告，以及項目招標文件、總分排序、中小企業聲明函等資料。該項目預算金額為719萬元，最高限價為719萬元，中標金額為715.2萬元，履行期限為合同簽訂后50日，供應商為R公司。采購內容為：原址地點石塊遷移、運輸及安裝處理，迎賓大道路口城市雕塑的設計、制作、運輸、安裝等全過程。筆者對該項目已經公開的信息進行分析研究，從法律視角提出下列疑問。

一看需求調查，測算價格對不對？根據《政府采購貨物和服務招標投標管理辦法》（財政部令第87號，以下簡稱87號令）第十條、第十二條和《政府采購需求管理辦法》第十條、第十一條規定，該項目關系公共利益，社會關注度較高，采購人應開展需求調查，選擇調查的對象不少于3個，還要進行價格測算，可以設定最高限價。有網友計算，支出是材料費（123590元）、人工費（23400元）、吊機費（3000元），共計149990元，該雕塑造價成本約15萬元。還有網友嘲諷該雕塑抄作業都不會抄，遠不如“原版”長沙湘江女神公園內的“湘江女神雕塑”精致。原版月亮造型有精致雕刻花紋，造價僅17萬元，該雕塑則像一截黃色香蕉，造價是“原版”的42倍。難怪人們嘲諷牛郎織女雕塑又丑又貴，其實人們更應質疑，采購人的需求調查與價格測算是如何做的，719萬元的最高限價是如何定的。魯山縣2020年2月脫貧，2022年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為12.38億元，一般公共預算支出卻高達51.27億元，這對嚴重依賴轉移支付的縣級財政，700多萬元絕對不是小數目，魯山縣為什么要如此“大方”？

二看采購流程，招標建設孰在先？眾所周知，在一般情況下，采購項目要是經過招標、投標、開標、評標、定標、簽約等環節，然后項目才能進行建設，而該項目卻是先建后招。在招標文件及總承包合同書中，工程安裝地點未明確，是“以甲方最后指定的位置為準”，雕塑尺寸、工程材料均為空白，乙方權利義務包括“乙方應向甲方提供雕塑及底座尺寸的數據及其他設計資料”。這就意味著，任何潛在供應商得知的時間最早也得在簽訂合同之后（7月6日之后），在此之前是不知道工程地點、雕塑尺寸、工程材料的，更不可能進行施工。但是，網友在6月23日便發布視頻稱，雕塑的基座已經建起，要建底座至少需要設計、審批、原址地點石塊遷移及工程奠基、備料、安排施工才能完成。該項目很可能在6月14日招標公告之前就已確定中標供應商，公開招標僅是走走形式而已。根據政府采購法第六十四條、第七十一條第一項，政府采購法實施條例第六十八條第一項的規定，采購人必須按照規定的采購方式和采購程序進行采購，絕不能先建后招，否則要對采購人、代理機構追究法律責任。

三看執行政策，中小企業如何判定？該項目招標公告明確專門面向中小企業采購，但招標文件對此并未明確，僅是在“政府采購領域優化營商環境相關政策”中引用政府采購促進中小企業發展的相關政策文件，又在“評分因素及評分標準”中規定“對中小微企業給予20%的價格扣除，用扣除后的價格參與評審”。人們不禁要問，該項目對中小企業究竟是執行“專門面向中小企業采購”的政策，還是執行“價格評審優惠”的政策？采購文件顯然自相矛盾。另外，招標文件還未按《政府采購促進中小企業發展管理辦法》第十二條第六項規定，明確采購標的對應的中小企業劃分標準所屬行業，造成4家投標人在提供的《中小企業聲明函》中將行業分別填寫為貨物、服務、文化和旅游、美術設計，這是不能對照國務院批準的中小企業劃分標準進行劃分的。該項目采購標的只有1個，所填行業應當統一，不知該項目是如何對《中小企業聲明函》進行符合性審查的，又是如何給予價格扣除的。

四看評審因素，是否細化量化？根據87號令第五十五條第三款、《政府采購需求管理辦法》第九條規定，評審因素應當細化和量化，且與相應的商務條件和采購需求對應，采購需求應當清楚明了、表述規范、含義準確。該項目招標文件中的采購需求要求“雕塑設計需國際國內知名雕塑家所創作的藝術作品”，在“評分因素及評分標準”“方案設計（55分）”中明確“雕塑創作設計師有創作過國際國內知名雕塑藝術作品”“設計方案全面合理，可操作性強得25分；設計方案基本完善，可操作性一般得15分；設計方案內容不全面得5分；未提供的不得分”。其他均是“全面合理，可操作性強”“基本完善，可操作性一般”“內容不全面”之類的表述?？梢?，這些表述以及“國際國內知名雕塑家”“國際國內知名雕塑藝術作品”均無具體明確的判斷標準，完全由評標委員會主觀評定?！芭＠煽椗袼堋痹O計者馬某對外宣稱，他是中國城市雕塑建設研究院執行院長、中國文化經濟促進會執行會長等，這是否說明他是知名雕塑家，在相關網站檢索，均無這兩家單位的官方登記信息。

五看評標得分，是否有配合投標的嫌疑？筆者從該項目各評委對所有投標人投標文件的分項評分明細、《評標委員會評分匯總表》中知悉，投標人共有4家公司，R公司和另外兩家公司來自深圳，1家公司來自河北曲陽。在眾多分項中，無一家公司的分項得分超過R公司。除R公司外的三家公司在綜合部分、技術部分表現不佳，卻在報價上均超過R公司，使得R公司投標報價分為滿分30分。最終，R公司得分為90.36，另外三家公司的得分依次為72.11、67.14、62.86。上述證據不足以說明這幾家公司串標，但卻讓人懷疑。還有媒體報道，R公司在其他地方無雕塑項目中標信息，卻曾（2018年至今）在平頂山市中標多個項目，總金額為1482萬元，其中在魯山縣中標3個項目，金額為967萬元。可見，魯山縣乃至平頂山市對R公司“情有獨鐘”，R公司在此地地利人和，背后原因是什么？

六看工程項目，誰是監督部門？該項目名稱為“魯山縣住房和城鄉建設局魯山縣迎賓大道路口城市雕塑工程項目”，根據政府采購法第二條第六款、第四條規定，該項目屬于構筑物新建，政府采購工程進行招標投標適用招標投標法。而從招標文件來看，該項目被定性為貨物采購，監督部門為“魯山縣財政局政府采購服務中心”。根據有關規定，該工程項目應由魯山縣政府有關部門按照規定的職責分工實施監督，該縣政府另有規定從其規定。筆者不知魯山縣是否另有規定，如無另外規定，則應由住建部門實施監督。根據建筑法第七條、第十二條和《建筑工程施工許可管理辦法》第二條規定，該項目在開工前，建設單位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向工程所在地縣級以上住建部門申請領取施工許可證，該項目施工企業、勘察單位、設計單位和工程監理單位及其專業技術人員，應當具備相應的從業資格。因此，該項目無須財政部門越俎代庖、實施監督。在實踐中，為了能讓不具備施工資質的供應商中標，有些采購人將工程項目包裝成貨物和服務采購，還有的采購人為了規避嚴格的政府采購監管，將貨物和服務采購包裝為工程項目。在此也要提醒財政部門和招標監督部門，不要做“背鍋俠”。

目前，魯山縣住建局黨組書記、局長黨某某已被免職，平頂山市宣布就該事件成立聯合調查組。人們期待水落石出、塵埃落定的一天，人們相信，在政府采購領域，公平、公正、信用是最有價值的資產。

（作者系江蘇博事達律師事務所一級律師、高級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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