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

【文化自由談】

星辰

■ 安寧

《道德經》是一封老子寫給整個人類的情書。他反復叮嚀，將大道化作陽光雨露，撒播塵世，仿佛他早已決定，此去永不復返。

他向千年后的人類傾訴，“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你看人人都快樂富足，唯有我仿佛被人遺棄。他又哀嘆：“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看看我的一生，是那樣坎坷多難，仿佛動蕩不安的汪洋大海，又像飄忽不定的長風，不知何處才是歸宿。在荒涼又沒有盡頭的道路上踽踽前行，遇不到一個同行的人，聽不到一句慰藉人心的話，即便智慧如老子，在善惡難辨的叢林社會，也不免生出憂慮：“善之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善良與邪惡，相差有多遠呢？別人所恐懼的，我不能不怕。前方的道路多么漫長啊，仿佛沒有盡頭，可是，即便知曉“我獨異于人”，自己與世人格格不入，老子最終依然堅定地選擇“而貴食母”，將大道作為人生最終的依歸。

“知我者希，則我者貴。”知道懂得自己、追隨自己的人珍貴稀少，老子便將五千言《道德經》交付函谷關的關令尹喜，而后奔老君山而去。就在這里，詭奇萬狀的險峰怪石，“見則天下安寧”的鸞鳥，碧波萬頃、如夢似幻的云海，蒼松勁樹與飛鳥繁花，共同匯聚成壯闊的群山。這波譎云詭的自然萬象，秦嶺褶皺中萬物的生死輪回，以及人類視線不能抵達的更為廣袤神秘的宇宙星空，讓老子相信，自己所播撒下的理想之光，必將在某一天，照亮幽深谷底，也護佑人類文明的火種，永不絕滅。

“蔓渠之山，伊水出焉”，“世人謂伊水為鸞水，故名斯川為鸞川也”，就在《山海經》與《水經注》中記載的這片名為欒川的大地上，兩千年來，四季以其自然的法則，周而復始，從容向前，仿佛漫長的歷史長河只是一朵水花，無意中濺起，又悄然隱沒。站在云霧縹緲的山頂，可以看到古老的伊河，沿著伏牛山與熊耳山中間的開闊地帶，浩浩蕩蕩，自西向東，匯入洛河，又最終融入孕育了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六千年前就已有人類聚居的兩千四百多平方公里的欒川小城，此刻，依然座落在東經111°11'~112°01'、北緯33°39'~34°11'之間的伏牛山下，以其肥沃的土地，讓人類在此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就在這里，秋天的山茱萸化作火焰，在枝頭熊熊燃燒。黃河與長江共同灌溉而出的核桃，以飽滿酥香的果實，撫慰著人們的腸胃。獼猴桃、板栗和柿子在枝頭搖搖欲墜，鼓蕩的芳香讓人迷醉。天麻、首烏、柴胡、黃芩、黨參、連翹、杜仲、桑枝、豬苓和靈芝，隱匿在草木之中，等待前來采摘的人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就在欒川奇境中，老子歸隱于自然。人們抵達這里，無需抬頭或者俯身，就能聽到他的呼吸，嗅到他的氣息。木棉樹以火紅色的花朵，點燃英雄般恢弘的夢想。漆樹噴出紅色的火焰，肆意涂抹著山林。紫色的桑葚從高高的樹上墜落，濺出甜美的汁液，灌醉陽光下出行的蝴蝶。櫻桃無人采摘，便安心等待一只灰椋鳥的抵達，它們曾經在春天的枝頭，許下過相見的誓言。高大的楸樹以百木之王的端莊，沐風櫛雨，將堅韌的根須向著大地深處挺進。深秋洗盡自然華麗的贅飾，讓森林露出清癯的骨骼。樺櫟和山榆在海拔1500米的山林中，時而化作展翅雄鷹，時而成為蜿蜒的蟒蛇，仿佛千姿百態的奇特雕塑，展示著自然的光怪陸離。

老子也在《道德經》這封書信中，寫下此生的孤獨，他希望有人能夠讀懂他的孤獨，這份彌足珍貴的懂得，他在前往老君山之前未曾遇到，卻希望后人抬頭，看到他的智慧，正穿破千年厚厚的云翳，在夜空中亮若星辰。

（作者系內蒙古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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