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戰”
【作家的書房】
我的“抗戰”
▲方軍
1954年生,北京人。1970年進首鋼當鉚工。1973年參軍,在鐵道兵六師汽車營服役,曾參加建設襄渝鐵路和南疆鐵路,1979年復員回到北京。
1980年開始,在北京二外夜大學日語系學習。1984年,在日本讀賣新聞北京分社工作。之后,在日本駐華大使館領事部工作。1991年赴日本留學。
1997年回國,出版《我認識的鬼子兵》一書。后出版《最后一批人》《戰爭最后的證言者》《最后一次集結》《最后的抗戰老兵(浙江永康)》等書。作品獲1998年國家新聞出版署優秀圖書獎、中國第十一屆圖書獎、1998年中國政府廣播獎等。
199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多年來,方軍致力于采訪親歷抗日戰爭的“最后一批人”:老八路、老新四軍、東北抗聯、國民黨抗戰將士、當年歸國參加抗戰的華僑、美國援華空軍、被日軍強擄的勞工、強擄為性奴隸的老婦、侵華日軍老兵等。
方軍認為,親歷中日14年戰爭的最后一批人,是戰爭巨著的最后一頁。記錄下他們的所見所聞所感,就是記錄下了那段活的歷史。
■ 方軍
我的書房,與其說是個讀書寫作的地方,不如說就是一座跟抗戰有關的資料室或小型博物館:書柜書架、墻邊地腳到處堆放著搜集采訪來的書籍和資料,墻上、門上也都貼滿了相關的文字、圖片以及采訪對象的來信、聯系方式。我有一個書架是在房頂上,那里面擺放的不是書籍,而是日本鬼子的鋼盔、毯子、飯盒、炮彈殼、馬褡子,日本關東軍的皮帽子,29軍的飯碗,美軍的軍用地圖盒子……那條日本鬼子的毯子,是我父親1940年當八路軍時分到的戰利品,在我家已經整整75年。
1984年我在日本讀賣新聞北京分社工作時,第一次遇見一位侵華日軍老兵。1991年我到日本留學,課余騎著摩托車送外賣,認識了不少侵華日軍老兵,幾年的時間里,我采訪了他們當中的二十幾個人。1997年回國后,我的第一本書《我認識的鬼子兵》出版。令我深感榮幸的是,該書由呂正操將軍寫序、國防部前部長張愛萍將軍題寫書名,前國防部長遲浩田將軍也來信給予鼓勵。這讓我這個普普通通的退役士兵深受鼓舞。我回國后,東史郎、田中一雄等一批原侵華日軍老兵仍在跟我聯系。我十幾次陪同他們去我國各地謝罪、演講、祭奠。迄今,我藏有他們的來信211封。
自1998年起,我開始在國內采訪親歷抗日戰爭的“最后一批人”,到目前為止已采訪了500多人,這里面包括八路軍、新四軍、東北抗聯、國民黨抗戰將士、遠征軍、29軍官兵、參加過抗戰的黃埔軍校老軍官、美國援華空軍、當年歸國參加抗戰的華僑、被強擄勞工、被強擄慰安婦等等,出版了《最后一批人》《戰爭最后的證言者》《最后的抗戰老兵(浙江永康)》《最后的軍統老兵》《最后一次集結》《最后的尊嚴》《親歷九一八》等十多本書,這些書就放在墻上的書架里,激勵著我把這件事情堅持下去。
2002年,因為種種原因,我離開原來的工作單位,成為一名“下崗人員”。在此情況下,繼續完成采訪和寫作,其中的酸甜苦辣的確一言難盡。
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沒錢。臺兒莊戰役最后的指揮官仵德厚從《咸陽日報》上看到一篇文章,說有個留學生寫了一本叫《我認識的鬼子兵》的書。仵德厚幾經輾轉給我寫信:“你寫日本鬼子,那么,我和日本鬼子打過,你要不要來采訪我?”我當然想去,然而單說路費,就是我難以承擔的一大筆開銷。最終是朝陽公安分局常看我文章的三名警察給了我1000塊錢做路費,才促成了此次赴陜西的采訪。
我把自己的房子出租,再租更小的住。為了省錢,在天臺采訪我曾住在廟里。我得到過包括都梁、唐良軍等在內的許多好朋友的幫助,去上海采訪“抗日殺奸團”,就承蒙上海小楊的幫助。但仍然留下了許多遺憾。曾有人約我再訪二十九軍敢死隊隊員楊云峰,就因為花銷問題,沒有積極響應。后來楊云峰已去,讓我后悔不迭。
為什么要堅持著把這件事做下來?別再留下歷史的遺憾,這就是我的初衷。
我書房的門上貼著一張照片。照片攝于1895年,劉公島上,日軍押送著戰敗被俘的北洋水師官兵蜿蜒而行。照片是我在日本留學時一名日本老兵送我的,老兵的爺爺當年就參加了甲午海戰。后來,我從一篇報道中了解到,到1960年,北洋水師官兵還有不少人活著,然而卻鮮有記者、作家、歷史學家采訪他們。這些經歷過兩次中日戰爭的幸存者,就這樣默默帶走了他們親眼目睹的那段活的歷史。
著名作家冰心的父親當年就在來遠艦上做水手,來遠艦被擊沉,他硬是從海上游回岸邊,冰心每次提及這段歷史都會失聲痛哭。一個人離去了,他就帶走了他個人的全部歷史;這些人都不在了,歷史這一頁可能就翻過去了。
抗日戰爭歷史的組成,好比一只三足鼎立的巨鼎。這“三足”分別是:人證、物證、口述史。尋找最后一批人,既是記錄口述史,也是在搜集重要的人證、物證。
我的書房里有6個書架、書柜,上面有數百人的采訪筆記和照片,還有從撫順戰犯管理所被釋放回日本的全體人員編寫的雜志《中歸聯》,我要慢慢翻譯這些東西。最重要的,我存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總參、總后原八路軍老戰士們在1985年到2005年自己出版的全套《愛晚情音》報,存有侵華日軍老兵本多立太郎在1997年到2010年初自己手寫,自己復印,自己出版、發行(郵寄)的所有報紙。本多立太郎在日本演講一千多次,主張日本應該就侵華戰爭的罪行向中國謝罪。他自己就來到盧溝橋就他個人的戰爭罪行下跪和懺悔。我的書房里還有侵華日軍老兵鹽谷保芳1999年帶到北京的五箱侵華日軍59師團的軍用品。我先給軍事博物館,再給建川博物館,最后一部分給抗戰館。我再留一點——我留下多了,老鬼子鹽谷保芳不快。他80多歲,從日本東京都萬里迢迢地帶來不容易。
今年,我有幸參加了在俄羅斯海參崴舉行的閱兵儀式。閱兵開始前,當司令官宣布“向為保衛祖國犧牲的軍人們致敬”時,所有軍人脫帽、單腿下跪。看到這一情景,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不久,我的父親參加了八路軍。我的兩個叔叔也都是八路軍,在對日作戰中獻出了生命。抗戰期間我父親上了抗日軍政大學,解放后,他在中國青年出版社做過副總編輯。文化大革命前,他們出版社出版過一套革命叢書,叫《紅旗飄飄》,解放軍出版社則出版了一套《星火燎原》,這兩部叢書至今都在我的書房里,對我影響頗深。然而時至今日,以系列叢書的方式,記錄國軍抗戰將士的書還是很少很少。記得1968年的時候,我父親曾對我說:“國軍抗戰將士打了很多漂亮仗,消滅了不少侵華日軍。”這在當時,是很讓人吃驚的言論。
在日本留學期間,老鬼子在向我提到奮勇抵抗他們的對手時,總是習慣地表述為“你們中國軍隊”,在他們看來,無論共產黨軍隊國民黨軍隊還是其他抗日武裝,都是“中國軍隊”,這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也對我產生了很深的影響。因此,無論什么身份,只要曾經為抗日英勇戰斗、流血犧牲,在我的眼里、筆下就是可歌可泣并應永垂史冊的抗戰英雄。
我覺得我現在的任務,是在完成我父輩沒有完成的工作。我要把抗戰老兵口述的抗日戰爭時期的生離死別、槍林彈雨、國家恥辱、民族悲傷以及個人命運講給我們的后代。
我今年已經60多歲,有生之年,我還要出版《最后的飛虎老兵》《來謝罪的鬼子兵》《戰禍的記憶》《我訪過的勞工和慰安婦》等等。
我相信,我的文字會成為抗戰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抗戰如果是一本巨著的話,老兵就是最后的篇章。
這是我的“抗戰”,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書房,是我的戰友,也是我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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