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劉文典
知大師之大仰高山之高系列之十
名士劉文典
陳寅恪:“先生之作(《莊子補正》),可為天下之慎也。”
劉文典 :“古今真正懂《莊子》的,兩個半人而已。第一個是莊子本人,第二個就是我劉文典,其他研究《莊子》的人加起來共半個。”
抗戰時期,西南聯大。正是農歷五月十五月滿之時,晚飯后七點半,聯大校園內擺下一圈座位,一位五十歲上下的“老先生”坐在中間,開始當著一輪皓月講解《月賦》。教授們聞訊紛紛前來瞧個稀罕,老先生一看人越圍越多,越發得意,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引經據典,侃侃而談。那瘦削的身子前仰后合,長衫下擺左右擺動,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直把聽眾聽得如癡如醉。
這位老先生便是才高學廣而又恃才自傲有著“國寶”之稱的國學大師劉文典。
劉文典,字叔雅,祖籍安徽懷寧,1889年生于合肥。1906年進蕪湖安徽公學,師從陳獨秀、劉師培等,次年加入同盟會。1909年,東渡日本入早稻田大學,課余時,受教于國學大師章太炎,并成為其得意門生。1912年,劉文典回國,在于右任、邵力子等人創辦的《民立報》做編輯兼英文翻譯,對袁世凱進行口誅筆伐。1913年,劉文典化名劉天民再赴日本,并加入中華革命黨,一度擔任孫中山的秘書。1916年,劉文典回國,次年受陳獨秀之聘出任北京大學文科教授,并擔任《新青年》英文編輯和翻譯,同時選定古籍校勘學為終身所系,數載苦鉆精研,終以《淮南鴻烈集解》與《莊子補正》十卷本震動文壇。胡適在為《淮南鴻烈集解》所作的序中推重說:“叔雅治此書最精嚴有法。”陳寅恪也為《莊子補正》作序贊曰:“先生之作,可為天下之慎也。” 1928年8月,劉文典由北大回老家創辦安徽大學,出任文學院院長,并代行校長之職。后因維護學生時頂撞蔣介石,離皖赴京,重回北大任教。兩個月后又應羅家倫聘請,出任清華大學國文系教授,同時在北大繼續兼課。
西南聯大時期,劉文典開出《莊子》與《文選》等課,且在講課時別出心裁,自成一格。學生回憶,印象最深者有《蕪城賦》《海賦》和《月賦》三篇,老先生講到興會得意時,才不理會什么四點鐘的下課鈴,有時一高興就講到五點鐘才勉強結束。當他解說《海賦》時,不但形容大海驚濤駭浪,洶涌如山,而且特別讓學生注意講義上的文字,學生留神一看,果然滿篇文字多半都是水旁的字。“叔雅師說姑不論文章好壞,光是看這一篇許多水旁的字,就可令人感到波濤澎湃瀚海無涯,宛如置身海上一般。”有一天,老先生才上了半小時的課,突然宣布:今天提早下課,改在下星期三(農歷五月十五日)晚飯后繼續上課。
這才有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1940年至1942年期間,西南聯大校內掀起一股《紅樓夢》熱潮,以吳宓、陳銓等歐美派為核心的一些教授,在不同時間和場合演講《紅樓夢》。
對紅學素有研究的劉文典按捺不住,最終也走出他租住的幾間小土屋,登臺亮相。與西裝革履留學西洋的教授們不同,留學東洋的劉文典一身粗布長衫、一雙圓口平底藍幫布鞋,手里端著一桿比胳膊還要長的竹制旱煙袋,一副鄉村私塾先生的模樣。據聯大學生回憶,劉文典一出場,就擺出非同反響的名士派頭。屆時早有一大批學生在圖書館前的廣場上席地而坐,天尚未黑,講臺上已燃起燭光,擺著臨時搬去的一副桌椅。劉文典從容端杯飲罷一盞茶水,象征性地清清嗓子,而后霍然起立,有板有眼地道出他的開場白:“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未等臺下聽眾回過神兒來,又頗為自負地接著大聲道:“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說過;凡是別人說過的,我都不講。今天給你們講四個字就夠了!”說罷拿起筆,轉身在旁邊架起的小黑板上,寫下“蓼汀花溆”四個大字。
與其唱對臺戲的吳宓平時對劉文典的學問就極其服膺。據說劉文典曾宣稱:“古今真正懂《莊子》的,兩個半人而已。第一個是莊子本人,第二個就是我劉文典,其他研究《莊子》的人加起來共半個。”每當劉文典開講《莊子》,吳宓等幾位重量級國學教授經常前去聽講,劉文典見了并不打招呼,仍旁若無人地閉目演講,講到得意處,便抬頭張目望著教室最后排的吳宓,慢條斯理地問道:“雨僧兄以為如何?”吳宓聞聽照例起立,恭恭敬敬地一面點頭一面回答:“高見甚是。高見甚是。”惹得全場為之暗笑。
劉文典講授詩歌,常常會搖頭晃腦、淺吟低唱,講到激越處則慷慨悲歌。他不僅自己吟誦,還要求學生模仿,說:“詩不吟,怎知其味?欣賞梅先生(蘭芳)的戲,如果只是看看聽聽而不出聲吟唱,怎么能體會其韻味呢?”
教室內,劉文典時有妙語。他教學生寫文章,僅授以“觀世音菩薩”五字。解釋說:“觀”乃多多觀察生活,“世”乃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乃講究音韻,“菩薩”,則是要有救苦救難,關愛眾生的菩薩心腸。
“一字之微,征及萬卷”是劉文典的治學格言。校勘古籍不僅字字講究來歷,就連校對他也從不假他人之手。劉文典曾在致胡適的信中大談校對的苦經:“弟目睹劉績、莊逵吉輩被王念孫父子罵得太苦,心里十分恐懼,生怕脫去一字,后人說我是妄刪;多出一字,后人說我是妄增;錯了一字,后人說我是妄改,不說手民弄錯而說我之不學,所以非自校不能放心,將來身后虛名,全系于今日之校對也。”他的一位學生在上世紀40年代曾向他借閱過一本有關唐三藏取經的書,發現書的天頭地腳及兩側空白處布滿了他的批注。注文除中文外,還有日文、梵文、波斯文和英文。“其知識之淵博,治學之嚴謹,令人嘆為觀止。”
身為一介書生,劉文典卻極具血性。
1937年北平淪陷后,劉文典的四弟劉管廷很快附逆,并在冀東日偽政府謀到一個差事。劉文典大怒,先以有病為由“不與管廷同餐”,又說“新貴往來雜沓不利于著書”,毫不客氣地把他趕走了。
日本人通過周作人等多次勸誘,請劉文典出山,都被他斷然拒絕,劉文典稱“國家民族是大義,氣節不可污,讀書人要愛惜自己的羽毛!”
為逼其就范,日偽組織索性派日本憲兵持槍闖入劉宅強行搜查,施以顏色。面對氣勢洶洶的日本憲兵,劉文典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套袈裟穿在身上,做空門高僧狀,端坐椅上橫眉冷對。他精通日語,面對日軍嗚哩哇啦的質問,卻一言不發,明確表示“我以發夷聲為恥。”
劉文典性格狂傲狷介,社會上流傳著許多他的傳奇軼事,如腳踹蔣介石,奚落沈從文,都被人們津津樂道,后人卻已難辨真偽。
但在其子劉平章眼里,劉文典卻是一個很開朗的人。他說,父親很喜歡小孩子,小孩子也喜歡跟他玩,60多歲的人了,還和小孩子們在草坪上滾著玩耍。他對自己的學生也很愛護。“九九整肅”時,學生吳進仁被抓,劉文典得知后馬上跑去警備司令部,說這是他的學生,警備司令部的人對他很尊重,還給他行禮,并立刻放了吳進仁。當年劉師培過世,也是弟子劉文典租了一條船,把老師的靈柩放在上面,親自送回其故鄉揚州安葬。
1949年冬云南解放后,劉文典于1956年1月當選全國政協委員,同年9月成為云南大學唯一的一級教授。云南大學還在王九齡故居專門為他準備了一間工作室,供他潛心撰寫整理《杜甫年譜》和《王子安集校注》。可惜初稿剛剛出來,政治運動便撲面而來。劉平章回憶,“父親白天挨批斗,晚上寫交代材料,殘酷的精神折磨嚴重摧殘了父親的身體。在這樣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之下,父親最終沒能撐下去。”
1958年7月15日劉文典病逝于昆明。一顆學術巨星就此隕落。
(陽籍)
本報擁有此文版權,若需轉載或復制,請注明來源于中國政府采購報,標注作者,并保持文章的完整性。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
責任編輯:lizheng
點擊排行
歡迎訂閱中國政府采購報
我國政府采購領域第一份“中”字頭的專業報紙——《中國政府采購報》已于2010年5月7日正式創刊!
《中國政府采購報》由中國財經報社主辦,作為財政部指定的政府采購信息發布媒體,服務政府采購改革,支持政府采購事業,推動政府采購發展是國家和時代賦予《中國政府采購報》的重大使命。
《中國政府采購報》的前身是伴隨我國政府采購事業一路同行12年的《中國財經報?政府采購周刊》。《中國政府采購報》以專業的水準、豐富的資訊、及時的報道、權威的影響,與您一起把握和感受中國政府采購發展事業的脈搏與動向。
《中國政府采購報》為國際流行對開大報,精美彩色印刷;每周二、周五出版,每期8個版,全年訂價276元,每月定價23元,每季定價69元。零售每份3元。可以破月、破季訂閱。 可以破月、破季訂閱。
歡迎訂閱《中國政府采購報》!
訂閱方式:郵局訂閱(請到當地郵局直接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