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魚雷擊中的下午

【散文】

被魚雷擊中的下午

■ 傅興奎

作為一個有著黃土宿命的西北男人，我一直把接近海洋當作自己人生的一個目標。我之所以奔那片看上去并不浩瀚的大海而去，實質上是緣于海水、海景、劉公島甚至甲午海戰之外的另外一件公事，一輛采血車在無意之中成了嫁接我和威海之間的一道橋梁。

早晨7點鐘，已經習慣了早起的我從旅館里出來直奔碼頭，寒風中的我不光希望能夠聽到一聲汽笛的長鳴，也想見證一下輝煌的海上日出。但7點鐘的威海碼頭，除了沉睡在海面上的幾艘大船，除了急著上學的孩子和晨起鍛煉的老人之外，就是幾條流浪的小狗和江清日白的海面。說生動點，那天早晨威海的太陽，還不如我們中午在一家大排檔里吃的山東煎餅黃亮。但我心里明白，看不到日出的海面仍然是平靜的海面，但聽不到汽笛的的碼頭基本上已經不是碼頭。

辦完那件簡單而又麻煩的事情之后，我們的目標開始有點撲朔迷離。圣水觀、成山頭、法華寺、西霞口、仙姑頂，菜單一樣在我們手里翻來翻去，直到我們把最后的目標鎖定在劉公島才算是為威海的朋友解決了難題。

3.5平方公里的劉公島看上去一點也不巍峨，從膠東地圖上俯瞰儼然就是那年我在長春電影制片廠里看到的那團橡皮泥模具。10多分鐘的搖晃跨越了2.1海里的距離，124年前的歷史被情感被一根并不粗壯的纜繩迅速拉起。

1894（甲午）年9月17日中午的黃海就像頤和園的湖面，看上去風平浪靜，同時平靜的還有海水里游蕩的鯊魚、海面上矗立的桅桿、堆放在甲板上的炮彈。甲午年的天說變就變了，黑壓壓的東洋戰艦說來就來了。丁汝昌的艦隊還沒有寫完那個演練了很多遍的人字，吉野這群惡狼就撲上來了。

此后的情景就像一場驚險的水幕電影，從一開始就沒有了章法，悍婦一樣的艦艇，奮力撕扯著彼此的血肉和身軀，擎天而立的桅桿，片刻之間就成了炮灰，談笑風生的水手，全都喂了鯊魚。拖著傷腿的提督、滿頭鮮血的管帶、渾身血污的水手、衣褲襤褸的兵勇，全都定格在那個無法復制的時刻。

在一本名為《中國近代海軍史事日記》的資料中，我發現一個關于這場戰爭的關鍵詞：魚雷。這種可從艦艇、飛機上任意發射并能自行控制航行方向和深度的水中兵器，直接決定了那段歷史的結果。用6艘魚雷艇的力量支撐一段歷史，其結果肯定是荒唐的。有歷史學家分析，在黃海大戰中，如果那艘叫福龍的魚雷艇距離再遠一點，就能上浮到一定高度，一舉擊潰敵艦吉野，說不定這段歷史就得重寫。無獨有偶，致遠艦的致命傷也是因為敵艦發來的炮彈引爆了艦上的魚雷發射管中的魚雷。劉公島之役，那些困在海灣里的北洋戰艦基本上全都是日軍用魚雷擊沉的。

這些看上去偶然的因素，實質上包含了一個必然的道理。李鴻章視察北洋水師的時候，丁汝昌就提出過購買魚雷艇的建議，結果因為慈禧太后的六十壽誕和頤和園的建設項目給擠掉了。

在水師提督衙門后院，在打撈出來不長時間的經遠艦殘骸中，我親眼目睹了這個叫魚雷的利器。這是一個不足10米長的圓柱狀鐵器，雖然已經完全被海水銹蝕了，但看上去仍然足以讓我們心寒不已。因為在我的意識里，這個叫魚雷的東西，不僅決定了那場戰爭的輸贏，也改變了整個下午和我的心情。

在一大堆石頭的深處，那個我們剛剛看過的黃海大戰場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演示。我心里清楚，這是利用多維視覺原理制作的立體電影，那些攜帶著炮彈激起來的波浪不管有多大，也不會濺到我們的身上。島周圍的海面上，到處都是捕魚的船只，我想起的偏偏是1894年9月18日那天早晨，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尋找英雄遺體的漁民。

從劉公島回來的那天下午，我提出早早結束這次外出的行程，我對同行的幾個朋友說，在威海吃什么、看什么對我來說真的已經無所謂了。我感覺自己就像100多年前被魚雷擊中后那些擱淺在海灘上的戰船，恐怕永遠也找不到那種沖鋒陷陣的感覺了。

遠處的海風吹過來，莫名憂傷的我突然回到中學時代的歷史課堂上，回到我們最喜歡的歷史老師一邊在走道里跺腳一邊向我們講述那段陌生歷史的場景。

（作者為甘肅省作協會員，現就職于甘肅省慶陽市財政局政府采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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