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江行

【散文】

芷江行

■ 王悠行

煙雨迷蒙里，我背上行囊，乘坐滬昆高鐵踏上了還鄉的旅程。

由于臨行前一天腦海里忽然跳出了屈原老先生“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不敢言”的詩句，故而決定多坐兩站先到山城芷江看看。一來看看搖曳在屈老夫子生命中沅水流域河岸邊白色的芷草，二來參觀一下抗日戰爭受降紀念坊，想來也是頗有意義的事。

高速列車在原野上飛奔，猶如時光在歷史的長河中急邃流逝。

我知道兩千多年前，屈原老先生因愛國心切向楚懷王提意見，因而被流放到蠻荒之地的沅水流域勞動改造。

我也知道七十多年前，同樣在這片神奇古老的山地上，爆發了抗日戰爭的最后一戰——湘西雪峰山會戰。在國軍一寸山河一寸血的頑強狙擊下，中國軍民取得會戰勝利。自此我國土地上再無大戰，直至日寇投降，國民政府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在芷江舉行了受降儀式，敵猷今井武夫低下了高仰的頭顱。

八年烽火起盧溝,一紙降書落芷江。我想，從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老先生生活過的地方，到中華民族一雪前恥的紀念地，這兩千多年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民族基因的傳承和聯系呢？此外，此次芷江之行是否又能如愿找到屈原詩頁中馥郁芬芳的芷草呢？

抵達以白色芷草命名的山城芷江。的士穿城而過，不一會就到了目的地——城郊的七里橋抗戰受降紀念地。我在登記處出示身份證后換了張免費門票步入紀念館。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受降紀念坊，坊上的楹聯甚是氣壯山河。上聯為：我武自威揚滄海依然歸禹弓。下聯為：受降昭盛典后此神州靖煙塵。

威武的坊前廣場上，和平鴿動作優雅如紳士，在地上尋尋覓覓。

作為受降典禮會場的木屋非常簡陋，黑黢黢地蹲伏在陰晦的蒼穹下。門楣上書“中國戰區受降典禮會場”幾個白色隸書大字，繁體。里面光線暗淡。我在門外睜眼望了半天，方看清屋里有一桌數椅，烏黑的板壁上懸掛著老蔣的巨幅戎裝畫像。畫像兩側是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民國國旗。

離會場數十步遠的中國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將軍官邸也是非常簡陋的一棟木屋。我想：世上的事，愈是簡陋的地方，恐怕愈能書寫輝煌的歷史吧。

我在和平鴿咕咕咕的祈望和平的囑咐聲中走出了紀念館。

夜宿芷江縣城。

一覺醒來，信步走到大街上，看了橫跨舞水的風雨橋，看了代表南方稻作文化的侗鄉風情的鼓樓，當細雨不期而至的時候，還在河岸邊樹下聽了會兒雨。待得風停雨住，我漫步往城外走去。寂寂曠野，時光靜流。幾十棟低矮的木屋邊，有幾塊金黃的油菜地，有幾樹粉色的桃花在春日里悄然盛開。

有狗吠聲從巷子里傳來，有母雞撲閃著翅膀咯咯叫著飛到了樹頂上，向我這不速之客演繹了一回陶令公“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的鄉土風情。雞鳴狗吠后，一位蒼老婦人抱了個娃娃，從半掩的木屋門扉里探出了半個腦殼。然后漠然地退縮，默然地消逝在我的視野里。

尋尋覓覓間，暮色如洪荒中的河水一樣漫了過來。但是我仍然沒有發現散發著馥郁芳香的芷草。

我問一位老者，老者淡定地搖頭說，城郊很難找到，要到鄉村溪谷河灘上才有。

翌日清早，我很早就醒了。天微雨。舞水河畔的春風裹挾著河灘濕潤的氣息，一陣又一陣掠過山城芷江的天空，城里的桃花梨花該落了不少吧。

倚窗而望，春日融融，遠山如黛。雖然未見搖曳在微涼春風中的白色芷草，但我堅信沅有芷兮，堅信岸芷汀蘭郁郁青青。那千百年生長在河岸、溪谷和野地的白色香草，就讓它繼續飄香在屈老夫子的詩頁中吧。

結束了短暫的芷江之行，站在和平大道上等車，準備返鄉。

和平鴿，和平大道，和平廣場……此刻，我滿腦子突然都充斥著和平和平和平，心里不禁迷惑起來。

為什么不叫抗戰路、抗戰廣場？難道和平是通過祈禱能夠實現的嗎？沒有血性和亮劍精神，和平又從何而來？

我想起了這片山地老百姓的性格：他們執著，愛國，不做作，有血性，按自己的方式活著，就仿佛這片廣袤大山巍峨沉穩。

盧溝曉月，山城芷草，八年全面抗戰的起始和結束，應該是有著民族基因的有機聯系的。也許，愛國，血性，執著，正是從古到今、從盧溝到山城有機聯系的民族基因吧。

還是偉人說得好：以斗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和平求和平則和平亡。我想，只有我們不在一片和平聲中淡漠了中華民族蓬勃的生命躁動，只有我們不讓先人的血性和愛國基因失去傳承，那么，我們的子孫后代才會有真正的和平。

我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屈原老先生抑揚頓挫的吟哦聲：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作者單位：湖南省長沙市政府采購監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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