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外面

【人間百態】

窗子外面

■ 傅興奎

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或者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誰都無法想象一個被生活搞得灰頭土臉的窩囊男人在街道旁一座舊樓臨街的窗子里面忙碌而無奈的情景。

世界發展到這份兒上，大家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一門心思地給別人口袋里的錢想辦法。那些走在街道上的行人，表面上神情自若雍容華貴，實質上淺薄無知心浮氣躁。我曾想過一個調動他們注意力的好辦法，就是把大捆的錢撒向窗子外面，這錢當然得雪花一樣鋪天蓋地，這樣一來，再高貴的眼神也得向我回眸，再高雅的氣質也得給我還俗，再忙碌的腳步也得給我停下，生意做得正火的小商販停止了叫賣，親密無間的情侶松開了緊拉著的雙手。可問題是我身上永遠也不會有用來做這項實驗的錢，剛才那個所謂的辦法只好淪為一種空想。高雅的還得讓他繼續嘚瑟，庸俗的還得讓他繼續無聊。我又想，就是真有那么多的錢從窗口拋下去，大家也未必會立即把目光投向我和我的窗口來，市場有市場的杠桿，它不像我們機關開會，需要先發某個文件，讓大家從思想上高度重視，然后在某一特定時間再進行集中。在我拋出錢的那一瞬間，大家的精力和心思全都集中在飄在空中和落到地上的錢上面，不會有一個人去追尋這錢的來歷。

老實說，臨窗的時候，多數人的觀察多于想象，而我卻更多地側重于一些不著邊際的想象。無事的時候，喜歡從因果上探究那些從窗下走過的所有人和事，訪問所有人的精神世界幾乎成了我閑暇時候必做的功課。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大聲叫賣兩筐剛剛成熟的草莓，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好聽，就算將其歸入噪音也絲毫不算夸張，但沒有人上前去制止他停下來。說實在的，他的膚色不比羅中立筆下的父親強多少，站在我視野里的他，怎么說已過了膽小和驚慌的年齡，他面前的兩筐草莓像兩個準備出嫁的姑娘，車輛從他的面前強悍而傲慢地走過，帶起的風撩動他的衣襟，城管的三輪摩托驅動著潮水般的人流，無端地制造著兵荒馬亂的景象，他和他的草莓其實就處在危機四伏中。后來他真的中了埋伏，他被一張假鈔擊中，幾乎在我的面前倒下，在生意最紅火的時候，一張卑劣的假鈔襲擊了他。他眼里僅有的自信和希望被這張可惡的假鈔掐死了，他神情呆滯地站在圍觀者形成的人圈中，他的心里只剩下草莓在汗水中成長的過程，給老婆孩子買東西的計劃無奈而殘酷地被取消了。

一個無法界定年齡的女人在表演街舞，說她的頭發是一堆亂草，那是對她的抬舉，從表面上看她的精神失常起碼在五年以上，她可能是為情所困，也可能是為恨所累，不得已才成了這般模樣。她瘋得非常專業，所以很少被人圍觀，她的衣服其實是連象征派服裝設計師也想象不出來的款型。她唱腔枯澀舞步蹣跚，但自成一家無可挑剔。她的食品就扔在街道任意一個地方，垃圾就是她生命的養料，街道是她的餐桌也是她的床。她隨意而又拘謹，狂野而又膽小，她從不在意別人說她什么，對她來說，瘋也許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和逃避。

兩個女人為了賣東西的攤位，站在街道上對罵。用不著整理，她們的語言就是一部經典的罵人大全。詞匯豐富，用典精確，詛咒辛辣，辱罵到位。做這樣小的生意實在是委屈了她們。我想這種中國式的女人對罵，可能是她們一生之中，個人特長發揮最突出、抒情最徹底的一次。不然，那些話爛在她們肚子里，一定會憋出許多怪病來。

這是一個不錯的舞臺，從窗子下面走過的每個人，在我的想象和思考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不知不覺之中，窗子外面就成了我常翻的一部書，常聽的一首歌。一打開這本書，形形色色的人物就會紛至沓來，進入我的視線，向我講述許多離奇的故事。

有一天，我打開窗子，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把目光投向人群，不料有個黑顏色的東西從天而降，飛一樣直奔地面，啪的一聲就碎了，然后，我聽到了從頭頂發出的驚呼，我的數碼相機。我仰頭向上一看，原來是樓上的同事。在目光收回的那一瞬間，我還看到更高的窗上不約而同地伸出好些腦袋。原來他們也是看風景的，無形之中，我在他們的視野中也充當著一定的角色。正所謂窗外有窗，人上有人。自此以后，我看窗外的時候，盡量不把頭伸出去，我害怕自己成為別人窗子外面不光彩的角色。

   （作者為甘肅省作協會員，就職于甘肅慶陽市財政局政府采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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