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里時光

【人間】

年里時光

■ 傅興奎

沒有了老人的嘮叨和孩子們的折騰，年味一下子就淡了許多。先前那些過年的經歷和感覺就像潑到地上的清水，想撿也撿不起來。

屈指算來，我不在老家過年已經近三十多年。聽老家的親戚說，前些年的那些老講究差不多讓年輕人給省略完了。那些擺貢的大方桌，燃香的銅爐，貼花的窗欞，掛燈的樹丫，全都變成了遙遠的回憶。

家里有一沓二十年前的影集，平常壓在柜子里很少出世。年三十是懷舊的最佳日子，心里這么一想，合了好多年的影集就打開了。

對于我來說，這些已經發黃的影集不次于文物的價值。其中最珍貴的是祖母1978年在老家地坑院里照的那張照片，照相時的祖母年齡不是太大，但看上去卻很蒼老。

1981年秋天照的那張全家福，是迄今為止家人最全的一張照片。我們姊妹幾個高粱一樣圍著父母親，前面蹲著的外甥和侄兒們一臉稚氣。照片上的背景，是翻新時間不長的門樓和一圈長長的護崖墻。那是父母親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大哥馬上就要大學畢業，家里不但承包著方圓最大的蘋果園，還開著一個生意不錯的小賣部。

1985年5月，我們雁翎文學社全體成員和我們的文學指導老師彭金山先生在老師專門前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照片。風華正茂的我們面臨命運的選擇，時隔不久，我們就走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歷程。

一張張熟悉的照片，記錄著那些已經消失的歲月，喚起我們對往昔生活刻骨銘心的記憶。

不知不覺，時間的腳步已經邁進新春的門檻，窗外，煙花和爆竹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大年初一有講究，不逛門子、不串親戚，不干雜活，是宅居的好日子。

聽音樂有點俗，看電視有些累，看書費眼睛，睡覺身上長膘。想來想去，還是寫毛筆字最好。書畫桌就擺放在客廳里，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隨便拎一張就可以開寫。

平日里喜歡和一幫朋友出去附庸風雅，少不了喝酒、論道、寫詩、作畫等場面上的應酬。看著別人左右逢源無所不能的才情和智商，私下里不覺有些慚愧。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尷尬，我終于決定要寫字了。桌子、毛氈、硯臺、筆洗、筆架、墨汁、毛筆，不到十天時間，把該置辦的全都辦齊了，又跑到西安漢唐書院和蘭州的紙中城邦，真、草、隸、篆，秦、漢、晉、唐、宋、元、明、清，只要是書店里有的，自己看著順眼的，一股腦兒地全都淘了回來。

楷書太死板，草書過于抽象，咱就寫行楷吧。可行楷也有不同的風格，二王、唐寅、蘇軾、黃庭堅、趙孟頫、孫過庭，各有特色，又難分伯仲。不管是誰，寫寫再說，于是，今天臨這個筆順，明天學那個結構，幾個月下來，還是沒有任何特色的我體字。沒辦法，只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寫了。

早上，比金子還要珍貴的春雪終于來了。剛開始是細沙一樣的若有若無的小顆粒，兩三個時辰之后，雪粒開始變大，于是，原本丑陋無比的田野和房舍，漸漸變得生動起來。樓房、廣場、馬路、廣告牌、甚至汽車和行人，突然之間多了幾分淡雅。

我驅動車輪，向鬧區外的大塬走去，不多時，已置身于雪的懷抱之中。

焦躁貧瘠的董志塬，被一張巨大白布包裹得嚴嚴實實，扯不開，剪不斷，水墨畫一樣的樹冠上銀華綻放，美不勝收。相比之下，平日里湛藍清澈的天空有些黯然失色。周圍的村莊和道路，仿佛全都睡著了，沒有雞鳴，沒有犬吠，沒有飛鳥，沒有腳印。靜若處子，大象無形，惟其如此，我們才能感受到自然的博大和樸素，高貴和純潔。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真正的景致無須調朱弄粉，因為她是超越任何藝術手法的絕妙丹青。真正的境界，總是歸于一種沉寂，一種安寧。有人說，雪后的原野寂寞，那是因為他們的心被凡塵中的欲望所牽引。因為，飛揚的雪花，從來不缺少愛的柔情，沉寂的高原，總是昂揚著生命的偉岸。

如果你還沒有學會舍得，就讓纖塵不染的雪，凝結你的心緒吧，只有這樣，你才能抵擋外物的誘惑，固守屬于自己的質樸和潔凈。

在一元復始的春日，我的心情因為一場雪的造訪，竟然好到了極致。

（作者為甘肅省作協會員，現就職于甘肅慶陽財政局政府采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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