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饕餮之城生活

【謎面·謎底】

在這座饕餮之城生活

■ 謝宗玉

那天周末，朋友把他那張猴臉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對我說：走！

我馬上心領神會，他這是又發現了一個好吃的地方。果然，上了車，他就吹了起來：“哎呀，這餐館，那滋味！你們一定沒嘗過。”

我們從南門口出發，經南郊公園，過洋湖，轉梅溪湖，再穿青山幾重，農田無數。等到達目的地時，里程表顯然已是三十五公里半。這頓飯，還真是吃得有點遠啊。

剛到十二點，這里早已筵席大開，笑語喧天，高朋滿座。那份熱鬧，簡直比一個擁有五十億家財的大老板在一個五星級酒店做五十大壽還要熱鬧得多。門外各種各樣的車，擺得亂七八糟，我們在車堆里好一陣折騰，才馬馬虎虎把車停妥。待進去一看，早沒位置了，只能站在門口干等。

你現在一定會以為，這是個古香古色、環境優雅的別墅級小院。如果你真是這么想的，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兒簡直都算不上餐館，只是幾根柱子撐起的一個塑料大棚，比一個蒙古包還要差好遠。

棚頂上的塑料也是不明不白地黑一塊，灰一塊，讓人很容易就想起單身漢久未換洗的被子。地板還是泥的，泥巴還是爛的，爛泥還沾皮鞋。那桌子也老得搖搖欲倒，那筷子也黑得疑問重重，只有那粗頭粗腦的碗好，它豁著嘴沖你笑呢。

這樣偏僻、又這樣“惡劣”的環境，居然有如此多的食客，而且，有些男客還非常官僚的樣子，有一些女客還頗為小資的樣子。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莫名不得其妙。但只要你拿起筷子，吃了那么幾口飯菜，一切疑問就都迎刃而解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在長沙，這是絕對的硬道理呀。只要菜飯好，一好遮百丑。

長沙男人坐在一起，首先絕對談吃，然后再談女人和性愛；長沙女人坐在一起，聊完男人和愛情，還得聊吃。從楊裕興的面條談到火宮殿的小吃，從火車站的蒸菜一條街談到四方坪的油煽土雞，從海鮮大排檔談到山羊火鍋，從鄉里土菜談到麥當勞，從墨西哥牛扒談到韓國燒烤……再談早幾年流行的水煮活魚、爆炸牛蛙，到近幾年流行的清蒸甲魚、寧鄉口味蛇，到前年流行的燒仔鴨，到去年流行的口味蝦，到今年流行的筒子骨……

外地人只知道長沙的電視辦得好，長沙的風景長得好，長沙的湘妹子生得好，長沙的歷史沉淀得好，卻不知長沙的食文化也是頂呱呱的不得了，除了電視網絡公眾號專門開辟“品食”欄目，幾乎所有報刊雜志也都開辟美食專欄。前些年北京有個專門寫飲食的文化名人，在網上被沒見過世面的人夸得天花亂墜。而我，只能掩嘴葫蘆而笑。我也不拿他跟長沙品食界的名人相比，就跟我的同事比好了。我的一個同事在長沙品食界半點聲名都沒有，但他一提筆從《筒子骨》到《口味蝦》，沒半個月功夫十幾篇品食文章就瀟瀟灑灑出籠了。而且美輪美奐，“色香味”俱佳。

前些年，我在醫院開了四刀。干什么？割脂肪瘤！完后，醫生正告我：少肉，少酒，少沾女人。我一聽急了，撐起身子就對醫生說：“你要我少沾女人，那也罷。但要我少肉少酒，還不如抹我的脖子好了。”

生前吃喝盡，要死卵朝天。我就這個態度。這也是長沙人的共同態度。我這樣的人，是不能在官場上混的，為什么？我意志薄弱，混著混著很可能會被別人的好肉好酒弄迷糊去。事實上，長沙這些年推倒的惡貪巨腐，大多數就是從好酒貪杯開始的。就說前些年XX建筑公司那個大名鼎鼎的總經理吧，開始絕對算是個美人胚子。但等到東窗事發時，原先“盈盈一搦”的小蠻腰，早已肥得頗具規模，自然是吃得剎不住車了。在長沙，除了飯店酒館多外，再就是健美中心多，那些半老徐娘們要她節食是萬萬不可能的，但吃完之后又后悔，就在那些健美中心蝦蹦蛙跳，瞎折騰。

長沙有種人是專門“吃了難飯”的。就是你碰到什么問題麻煩了，找他去，他通過自己手頭那點小權小勢，或通過哥們朋友手頭那點小權小勢替你解決難題了，你就把他和他哥們請出去，找個高檔的館子吃一頓，就兩訖了。下次還有什么事求他，再搓一頓就是。

在長沙開什么商場都談不上很景氣，只有飯館風景這邊獨好。長沙的飯館酒店已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了，但每天還會有新餐館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以前本人的工資百分之八十是拿來吃喝了，我周圍的朋友也差不多。只是這些年，吃得滿腦肥腸，一身疾病，才想著要把銀子積下來一些，將來也好給兒子買房娶媳婦。

一日，偶爾看古代風流才子的一首詠麻雀的詩，詩曰：“一只兩只三四只，五只六只七八只，十只百只千萬只，食盡皇家千鐘粟，鳳凰何少爾何多！”

看畢，我嗒然無聲。

（作者為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湖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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