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云

【散文】

火燒云

■ 趙武明

天色將晚，云際漸變。夕陽西下，天邊的云彩通紅一片，猶如噴發(fā)的火山火燒的一樣。有人說，這是空氣中“行走”的青、綠、黃、紫幾種光走累了，筋疲力盡了，只有紅、橙色光可以穿過空氣層探出頭來，將天際“染”成紅色。

“火燒云、火燒云……”一旁的伙伴大聲喊道。一片又一片的火燒云把天空織成錦緞，最美的還是那耀眼的金紅，裝扮著天空和大地，綺麗多彩。那時，我們或趕著羊，或推著小推車，或背著一捆柴蹦蹦跳跳，興高采烈地回家。

如畫絢爛的火燒云沒有留住我們行進的腳步，回家的步伐愈發(fā)加快了，每個孩子唯恐回去遲了會遭到父母的呵責(zé)。這是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末西部小村的一個縮影。

家家炊煙裊裊，路上行人匆匆。勞作了一天的農(nóng)人們，或步行，或趕著驢車、馬車，或騎著除了鈴鐺不響到處都響的自行車……每個人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回家。家中或有嗷嗷待哺的嬰幼兒，或有蹣跚踟躕將就好晚飯的老人，還有寫完作業(yè)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甚至還有未趕進圈的羊、驢、馬，還有踱來踱去的大公雞，還有躥來躥去的灰兔子……大家加快了腳步，土路上只留下一路顛起的塵煙。

上學(xué)是農(nóng)村孩子跳出農(nóng)門的唯一途徑。放學(xué)后，我們在回家的路上撿柴火、拾糞，也打彈球、打三角……雖然各行其事，但都是一路走一路玩，結(jié)伴穿過樹林、穿過麥田、穿過小路，到自家門口說聲明早早點之類的話。隨后，一溜煙都鉆進了門洞。我和伙伴們告別后，先將撿來的木棍、木板、樹枝等分類后碼到廚房。然后生火、燒水。嚼幾口干饃，趴在臺階的石臺上開始寫作業(yè)。趕著天亮抓緊寫完，不然晚上得熬燈費油（煤油買起來很貴，也費眼睛）。最怕的是冬季，天黑得早，外面也很冷，只好趴在炕上，一邊呵氣，一邊搓著手寫作業(yè)。

好不容易挨到大人們從地里回來，匆匆煮點洋芋面條或者熬些糊糊，間或有點肉星的揪面片，稀里嘩啦撥拉吃上，就跑到鄰家聽念河西寶卷。雖說聽不明白，只是湊個熱鬧。

最喜歡的還是暑假，小伙伴們雖然自家都有安排，還是能約到一起放羊、拔草。每天，天還沒亮，大人們都急匆匆去掙工分了，我們也迎著朝陽出發(fā)了。你趕著兩只羊，他拉著一頭驢，吆喝著去了田地。

秋季，收獲的季節(jié)。唯有這個季節(jié)讓大大小小、男女老少欣喜不已。豐收，意味著大家能過個好日子。那時，還沒機械化，大人們在露珠中收割地里的莊稼。微風(fēng)吹拂，金黃的麥浪，希望的田野。農(nóng)人們躬下腰，揮著鐮刀。“刷刷刷……”他們蹲著割麥，前行幾步，熟透的麥子就會倒下一片。打捆、碼垛、裝車，一個個笑容可掬，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

洋芋花、蘿卜花、蔥花開得正艷，豆角正在結(jié)莢，胡麻香氣四溢，繁忙的田野，收獲著一年的希冀。

我們這些小孩，或拾麥穗或幫大人捆麥子。放牧的羊，在收割完的莊稼地里覓食。中午和大人們西瓜泡饃饃，或涼面（菜很少，茄辣西、豆角炒肉是最奢侈的菜了）。好不容易等到太陽快落下山時，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臨了。

一場雨過后，或者晚霞滿天時，總會看到火燒云，嬌媚、璀璨，像一幅畫迷離了我們的眼。大家只是將課本里學(xué)的火燒云和眼前的景象略加評點而已。此刻，最誘人的是晚餐。中午休息時，大家早已分好了工，密謀一番后，偷洋芋的，蓋土爐的，看羊、驢的，用拾的麥穗或挖“老鼠倉”的勝利品去換西紅柿、黃瓜的，撿柴火的各司其事，輪流進行。

落日的余暉下，一群孩子開始了他們的晚宴。

那天，我和小兵負(fù)責(zé)蓋土爐。小兵先找好一塊靠樹蔭地，但不能靠麥田近，因怕火燒。他開始挖一坑，很用心的。我呢，要選擇干燥的土塊，從下到上壘成金字塔狀，上面留個頂，先不蓋，下面留個口。悉心專注地做好各自的事，等到撿柴火、偷洋芋的回來，大家圍坐一起，置入柴火開火燒爐。火焰紅紅的，也映紅了我們的臉。待火燒的土塊搡到埋沒火苗和洋芋，大家開始分享勝利的果實。按分工干活的多少分西紅柿、黃瓜、豆角（可以生吃的）。干得多，冒險的（比如偷洋芋的、偷果子的）會分大一些的或多一些。分好了，大家拿到水渠旁洗洗，用衣襟擦擦，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

待到洋芋味透出來，大家馬上屏住了呼吸，等待美味。大強是燒洋芋的好手。此刻，擊兩下掌，大家靜悄悄的。他用木棍輕輕挑出一個，捏捏再磕去泥土，聞聞。不緊不慢地說，再焐焐就好了。大家盯著那個小土包，饞涎欲滴，靜靜等待，也沒有一個人言語。

太陽很不情愿地下山了，我們的夜宴啟幕了。“好了！”“好香！”隨著大強的叫聲，大家不約而同地也叫起來。大強撥出一個，不用抬頭，看也不看就將每只燒好的洋芋撥到每個人面前。大家都不會搶，人人有份，各不相同。大強心中有數(shù)，誰干的多少，干得好壞，早已成竹在胸，所以分配的洋芋。大家都心照不宣，從不爭吵。于是乎，每個人將燒洋芋捧在手里，左手扔到右手，右手扔到左手，吹吹打打。剝?nèi)ド厦嬲粗恋穆越沟钠ぃ粔K金燦燦的洋芋馬上遞到嘴邊。吃著說著鬧著，田野里充滿了快樂的笑聲。

太陽也好像被感染了一樣，逐漸沒下去，藏在山后面了。吃美了，大家起身趕著羊，拉著驢，一路哼著只有自己才懂的小曲回家了。余暉拉長了我們回家的影子，每個人心里都有欲言的愉悅。

日子在不緊不慢，不溫不火中度過。如果說童年是貧窮的，我覺得更是富有的。童年的趣事是講不完的，童年是我們最開心和難忘的。如今，回老家，我總會去那時燒過洋芋的田野去看，哪怕就坐在田埂上抽根煙，也會想很多很多的往事。然而，往事逐漸被剪斷了，我們兒時的景象早已不復(fù)存在。留在記憶里最深的是，火燒云下，一群快樂的孩子烤洋芋、撿麥穗……或許那就是人生最美的景致。

  （作者系甘肅省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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