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憶童年野菜香

【散文】

常憶童年野菜香

■ 春寧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春寒料峭中，塬上的野菜卻在沒人照拂的情況下恣意蓬勃。

面條菜是塬上開春后最早的野菜。齊齊整整的麥壟間，面條菜如調皮加塞的頑童間雜其間，長得歡實坦率。土地經過冬雪潤澤，暄騰松軟，伸手將葉子一撲擼，就著根部輕輕一提，一棵完整嬌嫩的面條菜就與土地徹底分離。早晚滾湯時，放一把豐潤飽滿的面條菜，不論是玉米面湯、玉米糝湯，還是紅薯稀湯，都會生動起來，使原本寡淡的稀湯彌散出鮮活茁壯的清香，儲備一冬的植物生機沖撞鼻腔和咽喉。

春分前后，天氣平穩回暖。茵陳和薺薺菜急不可耐拱出地皮，幾乎一夜間在田間地頭攻城略地。“正月茵陳二月蒿，三月四月當柴燒”，能采的就那么幾天。茵陳不僅可當菜吃，還是中藥材，號稱春來養生第一靈草。薺薺菜作為食用野菜由來已久，《詩經》里就有“其甘如薺”的句子，辛棄疾也曾寫下“春在溪頭薺菜花”的詩句。

清明時節，大人們凝重而肅穆地上墳祭奠，小孩子卻過節般四處跑著挖蘆蔥、掘小蒜。蘆蔥頭頂幾枚干葉，剛露出一點嫩芽，挖出來后是白白胖胖蔥白一樣的嫩莖，鄉親們形象地稱為“蘆蔥娃娃”，水分豐盈，脆甜如飴，嚼起來滿口草木清香。“三月小蒜香死老漢”。剛鉆出地面的小蒜，劍一般直愣愣挺立，咬一口，清冽的甘辣透著濃郁的蔥香。挖一棵胖嘟嘟的蘆蔥，用兩根鮮嫩的小蒜一纏，家鄉人戲稱吃“卷煎”，滿口的酥辣香甜和春日清香，很是提勁和壯口。

清明過后春已老邁。楊樹、槐樹枝頭的芽苞羞澀綻開，三兩片嫩黃的葉子迎著暖陽瑟縮。把嫩楊葉、槐葉捋下來，用開水一汆殺了“惡氣”，一時吃不完的，攤在竹簾、葦席等透氣物件上曬干收儲，吃的時候品相口感雖然不能與新鮮的相比，但也別有風味。

谷雨前后，塬上的洋槐花次第開放。單棵樹如雪堆枝頭，連片的像云海雪山，花瓣剛剛展開，老遠就可聞到濃郁的花香，皚皚疊疊，波滾浪涌。抓緊時間成筐成簍地捋下來，回家趁新鮮緊搶著吃兩頓，其余的用開水汆了曬干，留著四季食用。

待立夏時，天已變長，陽光變烈，風燥起來，樹葉密實碧綠，田地被豐沛結實的綠覆蓋，夏天實實在在地來了。黃黃苗(蒲公英)、葉葉苗(苦菜)、溝溝秧、灰灰菜、人芡菜、麻子菜(馬齒莧)、豬毛尾菜、葛藍葉、掃帚苗……雨后的蘑菇、地軟，還有嫩的豌豆葉、倭瓜花，等等。塬上的田間地頭、溝坡崖坎，到處都是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野菜。

黃黃苗在田邊地頭、房前屋后到處都是，叢叢簇簇生長。鄉親們干完農活回家時，彎腰順手掐上一把，煮稀飯時下鍋，光溜溜的口感中透著淡淡的辛苦味，清涼消暑。

灰灰菜和人芡菜(莧菜)有點相像。灰灰菜的葉子灰而細碎，人芡菜的葉子大而豐碩。人芡菜里有一種葉子呈紫紅色的，紅如天邊落霞，紫得玄妙神秘，我們叫它火人芡，下兩片葉子到鍋里，一鍋飯都變成了紫紅，白煮或清炒，汁液是暗紫的血紅，口感卻甜美清爽，有股淡淡的香澀。

吃蘑菇和地軟，是要看運氣和經驗的。采蘑菇要到樹林里枯枝敗葉多的地方，或者腐朽的老樹根部，且需要連續多天陰雨綿綿。拾地軟要在草淺葉厚的地方，經雨淋泡便生發地軟。蘑菇和地軟都是奢侈品，一是量少，二是味佳。

在這么多野菜接續不斷的無私供養中，走過了夏，走到了秋，樹葉變得輕薄蒼老，經不起風的騷擾，打著旋兒翻飛飄零。風長了勁道和力度，往人的衣縫里暗送寒涼。田地里的紅薯葉、紅薯梗，嫩的豌豆葉、倭瓜花等，這時悄然登場。霜降之前，把紅薯秧子上的嫩葉子，連帶著梗摘下來，汆水后曬干，或半干時腌制起來，可以吃到來年開春。

秋冬時印象最深的野菜是蔓菁。收割過的莊稼地里，蔓菁支愣著肥碩翠綠的葉子，炫耀般暴露在秋天的灰黃之中。

冬天里沒農活，鄉親們體力消耗小，僅有的糧食加上曬干及腌制的野菜，勉強可以撐到雪化春開。待大地從冰凍中蘇醒，新的野菜便又蓬蓬勃勃拱出地面，以嶄新的生命滋養鄉親們的身體和精神。

現在溫飽早已解決，人們食用野菜從備荒充饑變成了養生保健、嘗鮮品味，是農家樂召喚城里人消費的招牌，更是高品質生活的一種象征。人們除了追求生活的質量和品位，食用應季野菜，是否還是認祖的一種情感眷戀，潛藏著國人宗教般的本草情結和鄉土觀念？吃的是野菜，而貪的是這口土地與草蒿混合的味道，是季節時令中運行的自然規律和天人合一的內在氣息，是回歸自然、皈依大地的反璞歸真！這可能是食用野菜的最高境界吧。

對從小挖野菜、吃野菜的農村孩子來說，野菜的苦澀和醇香，已根植在身體和生命之中，慢慢地長成了性格和鄉愁，長成了脈動的骨血，長成了生命原有的自在、艱辛和傳說。

（作者單位：軍委后勤保障部采購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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