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草根哲學

【我的父親母親】

母親的草根哲學

■ 繆菊仙

母親一直居于鄉間，是個整天圍著灶頭，轉在地頭的農村婦人。她大字不識一個，不能讀萬卷書，也沒機會行萬里路。但善于觀察和積累的母親卻會許多格言警句式的俗言俚語，總能在恰當的場合脫口而出。這些俚俗之語，言淺意深，細細品味，頗有草根哲學的意思。

母親善持家，被她奉為圭臬的法寶是勤儉，做事要勤，生活要儉。“一日無二晨，時光不等人?！薄耙磺谔煜聼o難事?！边@都是母親常掛嘴邊的話。記憶中，母親一直是家中最早起的人，家里的廚房總是在裊裊炊煙里迎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等我們起床時，母親早已活干了一大堆，做飯洗衣割草忙不停。在母親的榜樣作用下，我也從不賴床，有著早起的好習慣。母親的勤體現在干農活的綿韌勁。炙熱的夏季雙搶時節，毒辣的陽光燒烤著大地，連吹來的風都似乎攜帶著看不見的火星。一家人在地頭揮汗如雨地割稻，悶熱加上腰酸背疼，我是割兩把就想站直腰，借擦汗喘氣不斷站立休息。母親卻如一臺永動機，永不疲倦地轉動，貓著腰不緊不慢揮鐮向前?！安慌侣?，就怕站?！币慌詡鱽砟赣H的提醒。果然，貌似我揮鐮的動作快又猛，遠勝母親，可一茬下來，母親總是將我遠遠甩在后面。

“吃不窮，穿不窮，算盤不打一世窮。”這是母親對儉的理解，不能浪費，精打細算過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在母親的眼里，極少有無用的東西。一件穿舊的衣服，一小塊多余的布頭均能變廢為寶，轉眼成了我的書包或一雙虎頭棉鞋。在吃食上，母親更是念叨要飲食有度，越是物質匱乏的年代，越易在食物相對豐富的年節里吃多?！吧俪远嘧涛叮喑詨亩瞧??！薄耙活D吃傷，十頓喝湯?！边@是母親不厭其煩對我說的話，年少時不以為然，總覺得母親不讓大吃是過于節儉小氣，現在看來，句句都是真理。

吃苦耐勞的母親對己節儉，對人大方，待人接物極其要臉面，極其真誠。從小到大，常聽母親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薄敖o人吃了傳四方，自己吃了下茅缸?！逼饺绽镉袀€好吃的都留著，待客人來了才體面拿出來。荷包蛋下面、雞蛋餅這些鮮美的點心，都是給客人或來家幫工的村人吃的。記得有一次，遠房的親戚來家，母親買酒割肉，一桌體面的菜，母親客氣招呼，親戚欣然動筷。吃了一半，看到妹妹死死盯住他夾肉的筷子咽口水的模樣才恍然大悟，今天的飯菜是寅吃卯糧啊。“人前充臉皮，人后無柴米。”這是同樣善用俚語的祖父評價母親的話。在我看來，母親不是“充臉皮”，是熱情好客和舍得，那些艱苦的歲月，母親就憑這份舍得積得好人緣，家有農事要幫忙，鄉鄰都特別熱心。

母親不識字，但識大體，把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做人看得很重。母親從小教育我和妹妹，不能撒謊，不能貪小便宜，不能手腳不干凈。“貪小便宜吃大虧?！薄凹埌蛔』??！庇浀糜幸淮?，村里來了一個搖撥浪鼓的小貨郎，喊著“雞毛換糖，雞內金換針線……”九歲的妹妹和一群孩子圍著貨郎轉，禁不住誘惑，趁人不備，學著另一個孩子的樣順了二分錢的橡皮回家。一貫慈愛的母親發現后，狠狠地揍了妹妹一頓，末了，又語重心長地將我和妹妹叫到一塊說：“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小洞不補，大洞叫苦。”

許多時候，母親要求嚴格，規矩很多。“寧生窮命，不生窮相?！边@是母親的人生信條。特別是吃飯這件事，她不許我們端著碗走東家串西家，要端坐飯桌旁；要用手抓碗，不許托碗；不能“看菜吃飯”，菜多菜少，菜好菜不好，一樣吃飽；不能將愛吃的菜碗朝自己面前拉；筷子不能“長眼睛”似地在菜碗里撥動，看準了就夾走；家中有客，好菜不能頻繁去夾，盡量省著給客人用。母親從小教我們的這些飯桌上的規矩是吃飯的禮儀，可受益終身。

如今，年事漸高的母親依然習慣居在鄉間，依然說起話來頭頭是道，依然是信手拈來、信口而出一串串樸實無華的鄉諺俚語，像是一個草根哲學家。

（作者單位：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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