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農具

父親的農具

■ 王國梁

雨天，父親不能下地干活。他坐在棚子里專心地擦那些農具，鐵鍬，鋤頭，鐵耙，鐮刀，一樣樣排列有序。父親像擦拭精美的玉器一樣，小心翼翼地擦著。這是一向粗枝大葉的父親難得的細膩時刻，跟他甩開臂膀、揮動鋤頭勞作時的姿態判若兩人。父親擦農具時是婉約派的，勞作時是豪放派的，兩種風格在父親身上渾然一體。

母親總是在父親不防備的時候大喝一聲：“還擦呢，有完沒完！”父親一驚，繼續低頭擦農具。母親的數落便又開始了：“閑得你發慌了？你說這些玩意整天跟土坷垃打交道，你把它們擦得能當鏡子照了，圖個啥呢？誰家的鐵鍬、鋤頭不是泥啦吧唧的，你這是要拿這些玩意當擺設嗎？”

父親平心靜氣地說：“我就是要當擺設，擦得能當鏡子照了我看著心里舒坦。”父親擦農具的時候，總是那么平心靜氣。終年勞作的父親只有雨天可以歇歇，閑下來的他在享受屬于自己的快樂時光。

父親慢悠悠地對我說：“你知道有句話吧，叫‘磨刀不誤砍柴工’，我把農具擦好，有的鈍了就好好磨一磨。把這些東西收拾得利利索索，等到用它們的時候會覺得特別順手，干起活來都帶勁兒！”說完父親嘿嘿地笑了，好像想到了自己干活時舞動鋤頭虎虎生風的場景。

我很理解父親，他就像一位征戰沙場的將士，得勝歸來把自己的十八般兵器一一清點，整理，收拾得妥妥當當，因為這些兵器寄托著將士全部的感情，是他建奇功立偉業的根本。“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父親對農具的情懷大抵如此。

父親有個不大好的習慣，就是非常不喜歡別人借他的農具。有一次，他氣憤地說：“你五叔這人就是不成器，鋤頭都用不好！”五叔借了他的鋤頭，并且把鋤頭弄壞了。在父親看來，農具是私人的、具有個性的，就跟家里的老牛一樣，不能隨便換主人，不然它們就沒了靈性。農具上面，留著主人的氣息，所以會越用越順手。一件農具用久了，就跟神奇的兵器一樣，帶著神秘的靈氣。

父親是個普通的農民，但他對土地有種特殊的熱愛。父親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熱愛土地，種莊稼對他來說是畢生最重要的事，所以他對農具的感情特別深，一件件農具就是他心愛的寶貝。記得我跟父親下地割麥時，他每次都先試試鐮刀鋒利與否。他揮著鐮刀，輕輕割在麥子上，麥子立即順勢倒地。父親得意地說：“瞧見沒有，我磨的鐮刀削鐵如泥呢！”“削鐵如泥”這個詞我在武俠小說上看到過，父親用到這里，我當時并沒有覺得極其夸張，反而覺得他的鐮刀真的特別神奇。只是多年后，想起父親說他的鐮刀削鐵如泥，忍不住笑了起來。

多年里，父親活在他營造的關于土地與耕耘的童話里，把自己當成馳騁于廣闊土地的英雄。而且許多年里，父親在我心目中都是有英雄光環的，我崇拜他。當我意識到父親只是普通的農民時，我已經秉承了他骨子里的某種性格，就是把熱愛升級為摯愛，對自己堅守的東西矢志不渝地守護。有時候覺得我對父親的感情是矛盾和復雜的，雖然我明白他的平凡，但對他的精神卻是非常崇拜的。

父親的農具，古老而光亮。父親的一腔熱愛，都在其中。

（作者單位：河北省保定市滿城區城市管理綜合行政執法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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