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上的少年

【隨想】

單車上的少年

■ 丁哲

我喜歡十四五歲的少年時光。

常常是這樣，晨光微熹的春日或是霞光漸斂的暮秋，騎一輛破車，哼著小曲，穿行在寬敞的街面或是狹窄的小巷。街巷縱橫交錯，綿延成寬闊的海，而我就是這海里的一條游魚。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在乎快慢，只是隨意地停止，隨意地啟行。風滑過我的手指，穿過我的頭發。我的手指上，留下了風的痕跡，我的頭發里，存下了風的味道。還有那很美的朝陽與落日。

那時候的我，只是無目的漂流。隨心所欲，不雜他念，東西南北，任由己意。快樂是如此簡單，又是如此純粹。簡單到破車舊衣，身無長物；純粹到心如澄溪，映照天地。如果這是一幅畫，它的構圖不過是：陽光，風，單車，單車上的少年。如此而已。

然而若干年后，這幅畫卻變得那樣遙遠，風削日蝕，舊跡斑駁，光與影一起同歲月沉淀。一同沉淀的，還有那顆明澈的心。不再單純好奇，熱情直率；不再追風逐日，放歌留連。學會了小心翼翼，謹言慎行；習得了察言觀色，屈己隨人。有了所謂的目的計劃，奮斗攀爬；有了所謂的成熟穩重，人情練達。做事先思利弊，行動首慮得失。成敗榮辱的界限太清，進退取舍的標準太明。就像被人牽引的機車，在規定的軌道上行駛，要做的，只是發幾聲長鳴，向世界證明自己的存在。可是為什么，在相挨謔笑、舉杯言歡的餐桌前，真正擊中我的，是深深的落寞；在車流人海、喧聲沸天的大街上，真正拋給我的，是綿長的孤獨？

我懷想那十四五歲的少年時光。那時候的我，只是無目的漂流。

生命原本脆弱，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戛然而止。這些年來，看到了太多的生死存亡，感受了太多的離情別緒。故舊親朋，凋零殘落，我與他們之間，已然是黃泉路遠，陰陽兩隔。那些已逝的生命，正在另一個世界安息。只是生時，我很少看到這些生命的旺盛勃發，率性舒展，目睹的，只是原本頗具靈性的生命一點點失去了靈性，在世俗力量的推動下，亦步亦趨，漸漸失去了自我。沒有了意氣風發，只剩下了意氣風化以及風化之后的麻木與冷嘲。不知道在他們將死的前夜，有沒有憶及自己的一生，如果憶及了，會不會有太多的遺憾，為這短暫的世間旅行？

他們其實也曾慨嘆過，猶疑過，奮起過，掙扎過，但最終，精神和歲月一起選擇沉淪。如石投淵，只是下沉、下沉，直至觸底，泛不起一點水花。

想到那些已逝的生命，想到他們生前，活得有如卷曲的枯葉，我禁不住淚流滿面。

活著，莫非真的只能是被動前行，難由己意？還是我們自己把“活著”復雜化了：繁文縟節，層層包裹，儀式堂皇，假意虛情。難道只有從眾才能獲得一份安全感，只有趨同，才算完成了人的社會化進程？如果這些，就是“成人”的目的與全部意義，那么這種以失去自我、失去快樂為代價的目的與意義，價值又有幾何？

我寧愿讓自己的認知，回歸到十四五歲的少年時代。不去分什么得與失，辨什么成與敗，析什么榮與辱。去掉老謀深算、城府深沉，拋開審時度勢、算計揣度。我只想縱情遣性，率意自然，即使生如微塵，存世短暫，卻活得不刻意、不做作、不偽裝、不矯情。

陽光，風，單車，單車上的少年。那是少年時代的我。那時候的我，只是無目的漂流。而今，我不想再只是緬懷過去，發一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慨嘆。我將接過十四五歲時那輛破舊的單車，再一次哼著小曲，且行且停，開啟今后的無目的漂流，去告慰親朋，亦無悔今生。

（作者單位：河北省張家口市橋西區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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