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俗里的大年

【歲月】

風俗里的大年

■ 付興奎

臘八節一過，莊稼漢的日子就像插上了翅膀，飛一樣向大年三十駛去。

有老人的家庭從三伏天就開始做過年的衣服了。裁衣料、換棉花、做新鞋、打棉帽，等落實了大人和孩子們的衣帽和行頭，差不多就該磨面殺豬磨豆腐了。平常過日子，自己一家人吃飯，粗細紅白磨一塊，叫勻面。過年時，家里要來親戚朋友，得拿最白最細的面招待客人，所以，無論如何得把細面隔出來。

臘月二十三，豬圈里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把過年的籌備推向了高潮。當晚，殺了豬的人家遍請本家和鄰里的長輩來品嘗新肉，鍋底里煮著刀口上瘦多肥少的肉，籠里蒸著豬血、蕎面、豬腸做的灌腸，火爐上燙著家釀的黃米酒。喝著喝著，話題就出來了，誰家的孩子在打工掙上大錢了，誰家從城里娶回媳婦了，誰準備開年后辦廠子開商店。大家喝著說著，喉嚨一熱，自斟自飲不過癮，高升五魁地就比劃起來。

臘月二十四是法定的清掃日。經過清掃的窯洞當下時豁亮許多，那些搬出來的壇壇罐罐，煙熏火燎了一年的家什，恢復了原來的容顏，重新擺放的家具，也比之前整齊了許多。

在缺少油水和青菜的鄉村，豆腐是必不可少的大菜。等到潔白的豆汁順著磨盤奶水一樣流出來，豆香味已經彌漫了整個窯洞。

隴東的正月有很多的講究和顧忌，不動刀子和搟面杖，因此年前必須把所有的事情安頓好了。首先，你得蒸夠一家人半個月吃的饅頭，過年的饅頭是農家待客的第一硬件。有經驗的，不管蒸多蒸少，個個都像宋朝官窯里燒的白瓷器，嫩白如雪，皮薄似紙，不管熱吃還是冷吃，都是一種難得的享受。當然，最見功夫的還要算面塑，以面粉為材料，塑成壽星、壽桃、童男、童女模樣，個個栩栩如生，那些平常粗手大腳的農家婦女，做起面塑來一點不比藝術家們水平差。

除夕是春節最隆重的前奏，三十早上起床，先從里到外打掃一遍衛生，早飯之后，便開始貼灶。原本純然一色的鄉村，開始出現醒目的紅色，其中最耀眼的當數每家院子中央高高懸掛的大紅燈籠、大門上的迎春對聯和守家護院的門神。遠遠望去，像水面上的浮標，又像成熟的紅果。院子中、窯洞里、墻壁上，春聯鮮花一樣開得到處都是。

夕陽西下，在稀稀落落的鞭炮聲中，男人們抱上先祖的牌位和照片，從大到小排成長蛇一樣的隊伍上墳祭祖，盡管大雪覆蓋了田野，可誰也不會因此而記錯掩埋先祖的地方。涉過厚厚的積雪，對著讓自己刻骨銘心的墳塋，下跪、叩頭、焚香、燒紙，給先人們送上最真誠的慰問和祝福。這時候的田野，一點也沒有了曠遠的感覺，看上去倒好像漁火閃爍的河面。

不管你除夕之夜睡得有多遲，初一早上起來越早越好，盥洗之后，自然要先敬神后響炮，天色黑蒙蒙的，還不到六點，家家就嚷著開始吃飯了，早飯自然是最具北方風俗的臊子面，面細長柔韌，湯清香四溢。難怪北方民間流傳著這樣的歌謠：“煮在鍋里蓮花轉，挑上筷子打秋千，撈在碗里一條線，吃在嘴里活神仙?！?/span>

飯后，老人婦女留在家中，所有的男人都出去挨家挨戶拜年。拜過年回家之后，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出興”。出興的時候，全家老少一齊出動，趕上牛馬驢騾等大牲畜，面向太陽，上香、焚表、鳴炮，然后放開手里牽的牲畜，任其在道路田野上馳騁。牲畜們沐浴了新年的第一縷陽氣，便可大吉大利，有益于來年耕作。

初二走親戚，初五送瘟神。從初五開始，社火隊就算成立了，紅妝艷抹的大姑娘和新媳婦，在鑼鼓雄渾的助威聲中遠遠走來了，她們載歌載舞，走街串巷，像是給冷清的北方大地煨了一把濃烈的火，所有人的心全都被社火點燃了。

春節還沒有耍盡興，正月十五的上元節又奔大家走來了。月光下的孩子，每人手里會提著自制或者買來的各色燈籠，無拘無束地走出家門，山川里、原野上突然就成了燈的海洋。

二十三是年事活動的最后一天，最有意義的當屬晚上的“燎疳”。傳說疳是一種十分頑固的病毒，只有用火燒燎才能驅毒滅病。傍晚時分，各家各戶弄來強硬的柴禾，在自家門前堆放好，等到天黑送走灶神后一齊燎疳。燎著燎著，等柴火全都成了火籽，家長便用鐵锨揚火籽，揚出來的火星，讓孩子們用沾了雪的土塊蘸起來，扔向天空，土塊飛出一道好看的弧線，孩子們一邊扔，一邊喊著五毒的名字。遠遠看去，那些在天空中穿行的火塊，既像一瞬即逝的流星，又像璀璨奪目的彗星。

進入二月之后，突然感覺天氣在一夜之間變得暖和起來。曠野上的雪也不再是純粹的白色了，陽面山上露出了黑魆魆的峰頭，脫去了銀妝的大樹，像一朵朵黑色的大菊花，在版畫般的鄉村背景上次第開放。

（作者系甘肅省作協會員，現就職于甘肅省慶陽市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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