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文

【小說】

廣文

■ 黃寶鈞

廣文是丁家的老五，與我同歲，只是大我幾天，大人們讓我管他叫五哥。

廣文的父母生了八個兒子，按著“發財致富、文武雙全”起名，廣文的大哥叫丁廣發，廣文就叫成了丁廣文。

1972年，遼西大旱，生產隊社員每人只分了180斤糧食，社員出了一年工，到頭來不但沒掙到工錢，反而“倒掛”。沒辦法，社員只能自找活路。

那時候，我正在小學二年級讀書，與廣文在一個班級。一天，班里一名女同學丟了一支鉛筆，老師挨個詢問也沒問出來，只好翻書包。剛翻到一半，有人在廣文腳下發現了那支鉛筆。從此，廣文有了做“小偷”的嫌疑。

真正發現廣文當小偷是這年的秋天。一天中午，廣文與弟弟廣武一人扛著一個窩瓜，從我家門口路過回家。不一會兒，就聽外面有人吵架，原來是西頭閆家老太太來找她家的窩瓜。

于是，廣文是小偷的名聲就在村子里傳開了。廣文索性也就“公開”地偷起來了。乘他叔叔趕集之機，廣文從窗戶鉆進屋里，偷了三斤糧票，正巧他嬸子回來，看見了他的背影。

廣文的姨夫在房頂上曬了一簍地瓜干，廣文乘他家人不備，上房偷幾個回家。架不住日久天長，一簍地瓜干就全部讓廣文給消費了。

有那么一天，姐姐去關大門，突然發現廣文在我家大門后扒雞蛋吃，就問廣文怎么不在家吃。廣文說他在家偷著煮的，他媽媽不知道。一絲羞澀的表情在廣文臉上閃過，一個雞蛋早就進了廣文的肚子。

沒過多久，廣文果然挨打了。母親對我說：“留剩，咱家再窮，你也別當小偷呀，當小偷丟人呀。”母親說完，嘆了一口氣，對父親說：“老丁家也沒招，這些半樁子，得吃死老子。老五這孩子，下生時給他穿衣服，就露出手來了，他奶奶當時就說，莫不是長大還要當小偷？果然讓他奶奶說中了。”

廣文雖說是小偷，卻從來沒在我家偷過東西。有時，我家干糧有了剩余，就掰給廣文一塊，廣文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春天，廣文穿著開了襠的棉褲和我去挖野菜、撿柴禾。夏天，廣文光著膀子和我去山上砍柴、掏鳥窩。秋天，廣文光著腳和我去砍秋菜、翻地瓜。冬天，廣文穿著很臟的棉襖和我一起去趕集、滑冰。

轉眼到了1982年夏秋。一天中午，我在大樹底下和廣文下象棋，忽然來了兩個大隊干部，找廣文去大隊部。廣文走了，我對著棋盤發呆。晚上，傳來消息，廣文因為偷了生產隊一袋糧食，被縣公安局帶走了。

這年，我正上高中。寒假回家，得知廣文趕上了“嚴打”，被判有期徒刑三年。也就是這一年，我與廣文分開，再也沒有見面，更談不上接著下那盤沒有下完的棋。

后來，我參加了工作，進了城。回老家時問起廣文的消息，父母說，早就出獄了，在外面打工。再后來，傳來廣文結婚的消息、廣文帶著媳婦和三個孩子回鄉居住的消息。

前兩天，我在單位走廊看見一個人，樣子很像廣文。于是，故意快走幾步，繞過他，猛地一回頭，啊，果然是廣文。“你是留……”他也認出了我。“廣文，你在這干什么呢？”我疑惑里帶著些警惕。廣文揚了一下手中的包，從里面掏出一個信封和一個小包，說：“我是來還東西的。我來城里賣菜，一個女的買完菜，落在我那里一個包，里面有錢還有這個信封，信封上的地址是你們單位。你看有這個名嗎？”我一看，人名果然是我們單位的一位女士。

在飯店，我與廣文對飲起來。廣文慢條斯理地喝著小酒，再不見過去狼吞虎咽的樣子。原來，廣文出獄后在外面打工，因為肯吃苦耐勞，工友將妹妹許配給了廣文。孩子到了讀書的年齡，廣文便回到了老家。回老家后，在第一書記的幫助下，廣文和媳婦扣上了大棚，生活有了保障，家里有了余錢。

忽然，我想起了小學時的那支鉛筆，忍不住問了一句。廣文說，鉛筆不是他拿的，是另一個男生拿的。廣文之所以幫他打掩護，是因為以前吃過那人給的干糧。

第二天上班，單位丟東西的女同事找到我，感謝我幫她找回5104元錢和一些證件。我對她說，是我老鄉廣文撿到的。同事聽完我的敘述，噓唏不已，贊嘆一個人變好了。

（作者單位：遼寧省朝陽縣財政局采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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