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碼頭情

【鄉情鄉韻】

悠悠碼頭情

■ 繆菊仙

我那鄉下小村，依偎在衢江邊，我們家自然便是江邊人家了。

那日，細雨初歇時，與母親沿江而行。青灰色天空，云霧翻騰，江邊的雜樹，蒙蒙新綠如煙染，薄薄的嫩色別有風致。母親指著江對面的盈川村說：“聽說盈川大變樣了，你看，原先的碼頭都不見了。”“是啊，通江大橋建成，擺渡船已成了某公園的風景。”江水漫漫，一如既往，江岸上的光陰，日新月異。

午后，跨過大橋，順著新建的沿江公路去尋尋古碼頭，看看盈川古村。

盈川是初唐縣城，“盈川”地名自唐武則天如意元年（692）設“盈川縣”至今，已沿用1300多年。那位叫楊炯的詩人，與王勃、盧照鄰、駱賓王并稱“初唐四杰”。楊炯以邊塞詩著名，“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躊躇滿志的楊炯未成百夫長，而任盈川縣首任縣令。楊炯為民投水而死，可謂悲壯。相傳有一年遭逢大旱，數月滴雨不落，遍地焦土，向蒼天求雨不成的楊炯“投江自殉，以慰上天”。在他投江后，天降甘霖。從此，楊炯的名字便刻在盈川百姓心中，他的故事徜徉在一個叫盈川的村莊里。后來，民間自設城隍廟，供奉楊炯塑像。小時候，父親常領著我祭拜，老百姓親切地稱城隍廟里端住著的楊炯塑像為“爺爺”，他在盈川百姓的心中，是神，是仙，是佛，是一座屹立不倒的神圣豐碑。

陽春三月，沿江公路兩旁是櫻花的海洋，十里櫻花林，粉黛綴枝，重重疊疊，一團團，似粉霧，若煙云，如夢如幻。車子在花林里穿梭，兩邊田野，金色的油菜花，恣意汪洋，明晃晃亮眼。遠遠的就見簡潔的木門樓，八字開，上書“初唐古縣——盈川”，這是一條新開的村道，寬闊整潔。之前，盈川的繁華在水邊，在那衢江的碼頭上。沿著村道，直接去江邊尋找記憶中的古碼頭。

穿過老街，走過長長的弄堂，踏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我朝著夢中的古碼頭走去。淡淡水汽撲面，前方轉彎處，翠竹清幽，雜木新枝，點點新綠仿佛從時光深處而來，清新水潤，看一眼都能滴翠。再走近一點，腳下是長長的一直鋪向碼頭的寬闊臺階。苔痕上階綠，古涼亭沉默不言，江面平坦開闊，江上薄霧蒙蒙。碼頭早已不再有船只往來，被改建成親水平臺。連著親水平臺的是一條長達數十里的臨江棧道。行人可追思懷古，亦可親水而行，盡享江岸風光。

彼時，盈川縣為商賈重地，水面船舶穿梭來往，江岸屋宇井然有序，街道商鋪鱗次櫛比。古碼頭是一條重要的古驛道，走水路至錢塘江可入杭州城，同時也是規模宏大的航運貨物集散中心。站在古碼頭，眼前晃動著老舊的時光。曾幾何時，文人墨客，販夫走卒，四海為家的客商，路過的船家，都從這里上岸。一時，客棧飯館，茶樓酒肆，人聲鼎沸，熱鬧喧騰。漁樵燈火，滿江風露，夜半鐘聲，客船鄉愁，孤帆遠影，種種人物，聲音圖像都在青石板路上，在縱橫交錯的小巷深處，在靜靜的古碼頭上，復活，回放……

衢江水，緩流不息，多少光陰湮滅在這份波瀾不驚里。閉目聆聽，有水花撞擊巖石時的碎裂聲，經水浪千年沖刷，石階斷口圓潤，邊沿布滿青苔。江上輕煙飄浮，耳邊拂過的，是千百年來從未停歇過的風。在清濕的風里，追懷楊炯，感慨不已。也懷想一個一生在衢江上的擺渡老人——“小溪男”。想起外婆病重，我和母親曾在暮色四合的傍晚，站在江邊，母親朝著江對岸的碼頭扯著嗓子喊：“小溪男，撐過來吧，我們有急事。”老船夫撐著船緩慢靠岸的身影，是溫暖，是安心，是那個傍晚最美的風景。多年后，我讀沈從文的《邊城》，在爺爺和翠翠的故事里，我看到了敦厚樸實的“小溪男”，他那如同翠翠一樣的天使般的女兒嫁在我們村，過得很幸福。

輕風拂面，想到父親，曾在這碼頭，對著年少的我講述楊炯為民投水的剛烈之舉，教導我做人要正直，做事要勤勞，凡事不等不靠，自我堅強最重要。思念如泉涌，我品性如璞玉的父親，在庚子秋的桂香里含笑遠行，伴著這一江水，永遠消逝在光陰深處。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古碼頭上念故人，思也悠悠，情也悠悠。

   （作者單位：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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