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

【人世間】

大黃

■ 丁哲

大黃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天寒地凍，它會到哪里？一想到這兒，姥姥就很傷心。

大黃是姥姥養的一只貓，個大毛黃，我們都管它叫“大黃”。姥姥總是囑咐我們幾個孩子：可不要欺負大黃，它比你們的歲數還大。

這是確實的。在我們出生以前，一個寒冷的冬天的早晨，姥姥一推院門，看見一只瘦骨伶仃的小貓蜷伏在房檐下，渾身哆嗦著。姥姥的心驟然縮緊，一把將它抱進懷里。

“可憐的小東西，誰這么狠心扔了你？不要怕，這兒就是你的家！”

大黃成了姥姥的又一個孩子。后來，它又成了我很好的朋友。我會把乒乓球的兩端扎上眼，用一根細長的繩子穿起來，手提著繩的一端，在大黃面前來回晃動。大黃的雙眼瞪圓，隨著地上滾動的乒乓球來回轉動，靈動至極，前腿伸后腿弓，縱身前撲，我手一抖，球滾向了另一邊，大黃更不停留，翻身跟上……如此反復不已，在貓與球快速不斷的追逐中，夾雜著一個孩童開心的笑聲。

大黃喜歡臥在院子里曬太陽。每每這時，我就用手指輕撫它的下頜。大黃顯然很享受這樣的按摩，雙眼瞇成了一條縫，嘴里發出“咪嗚咪嗚”的聲音。趁著它高興，我會輕按它暗紅色的腳墊，肉肉的，涼涼的，真好玩；還會翻出它藏在長毛里的利爪，用指尖輕輕碰觸它。大人們看見了當然會阻止：“傻小子，小心它抓你！”

“我才不怕，大黃是我的朋友，不會抓的。”當我這樣說的時候，大黃也恰到好處地低吟兩聲，似乎在應和著我的回答。

大黃確實一次也沒有抓過我，雖然它的爪子鋒利無比。

大黃平時的行動很規律，通常是傍晚時出去，四五十分鐘后回來，冬天的夜晚也是如此，只不過回來得會早一些。而現在，它已經三天沒回家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它不回來，吃什么呢？肯定會餓壞的！”姥姥嘆息著，眼淚也跟著掉下來。

大黃的伙食在家中是最好的：肝拌飯。姥姥會買回一小塊熟豬肝，切得細碎，和著白米飯，拌成滿滿的一小碗。清香的味道吸引著大黃，它吃得狼吞虎咽，不亦樂乎。姨有些看不慣，責備姥姥：“媽，您也真是的，肝拌飯，連孩子們都吃不上，您卻喂貓。”姥姥說：“你知道啥，大黃在娘胎里就虧著呢，得好好補補。再說，它一頓還能吃多少，孩子們都不和它爭這口，你卻來說三道四！”

大黃體格健壯，毛色鮮麗異常，大人們都說是這肝拌飯養的。

一個夏天的傍晚，大人、孩子們東邊幾個西邊幾個，散落在院中吃飯（姥姥說這叫“打游擊”），突然，一只肥碩的耗子從過道的廚房內竄出。這一下可炸了鍋，人們一個個尖叫著倉惶起身。便在此際，一團黃色的影子一閃，大黃迅捷無比地撲過去，將那只把人們嚇壞了的耗子按倒在地，銜進嘴中跑開了。人們一時驚魂未定，但嘈雜的聲音卻瞬間沒了影蹤。隔了半晌，姥姥“噗哧”一笑，說：“大黃真能干，大黃可不是白吃飯的！”用眼角瞟了瞟姨。姨按著胸口，由衷地說：“真有你的，大黃！”

可大黃終究是一天一天地老了，行動也越來越遲緩。

姥姥抱起它，放在滿是陽光的窗臺上，用手掌輕輕撫摸它的背脊，自言自語地說：“唉，大黃，你是真的老了，我們都老了！”姥姥額前的白發在陽光下泛著亮光，一閃一閃的，落寞的聲音消融在空氣里。

“它這么老了，能去哪里呢！”大黃究竟沒有回來。姥姥最初總念叨它，時日漸久，慢慢也不提了，但她常常將目光投向窗外，望著遠處的屋脊檐角，若有所思。

一天，我放學回家，一進門，就感覺到屋里的氣氛不大對勁。媽媽把我拉到一邊，悄聲告訴我，大黃找到了。原來大人們幫姥姥收拾屋子時，在床下墻角那只裝滿廢舊雜物的紙箱里發現了死去的大黃。那一刻，憋屈了好久的姥姥放聲大哭：“大黃，大黃，我就知道你不會離開我，不會離開這個家的！”

按著姥姥的吩咐，大人們把大黃葬在巷角西邊的高地上。第二年的春天，我從大黃的墳前經過，突然發現，土丘上青草覆蓋，一朵黃色的小花在春風里搖曳。我忙跑回家告訴了姥姥。姥姥帶上表哥表姐一塊過來看。

土丘前，姥姥蹲下身子，看得很仔細，過了好久站起身說：“走吧，回家。”走出幾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站定了，轉身看著我們幾個孩子，非常鄭重地說：“你們聽好了，誰也不要去拔那朵花。記住，那是大黃變的！”

（作者單位：河北省張家口市橋西區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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