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親情】

奶奶

■ 賈雄偉

奶奶若活著，有97歲了。

她個子很小，少女時秀發油黑，老年時白發如雪。年輕時裹小腳了，卻不耽誤干活兒。奶奶表達時，握緊你的手，眼睛盯著你，用眼神跟你說話——問家常，問生活，問工作學習，話不嘮叨，總能說到你心里。奶奶出自城里的大家庭，卻機緣巧合，嫁給了家在城郊哥兒一個的爺爺。奶奶生了10個兒女，存活下來7個——3個兒子，4個女兒。兒女們勤儉持家過日子，讓她省心。她因此而長壽。

騎行到鳳凰山里的上嘎岔村，一條水泥路貫穿整個山坳，沿線零星串起十幾戶人家。路過一座土房子，秫秸房檐，木頭椽子，黃泥筑就的墻體，窗戶玻璃還在，風雨中接近坍塌。

上世紀70年代末，我也出生在這樣的房子里，奶奶爺爺住正房，爸爸媽媽住廂房。后來，爸媽白手起家遷出。小小的我被忙于勞作的他們攆到奶奶家寄留。老叔娶妻在老院里翻蓋新房，他們住4間大的，祖父母住兩間小的。院套寬敞，我上棗樹摘棗，上蘋果梨樹摘果；進小屋，我聽爺爺的戲匣子，看他的武俠小說；過年過節，奶奶掀開柜蓋，把別人送她的蛋糕、爐果分給我吃。點心油香撲鼻，油漬潤透了紙，果子渣疏松地掉下來。奶奶還給我講趣聞掌故、家長里短。

年午黑下，大人牽領著孩子們到長輩兒家拜年。敲門兒，進院兒，一陣狗叫，灰黑的天空還氤氳著火藥味兒，爆竹的紅紙炸裂一地成屑，像不用鋪的紅地毯。見面就作揖，進門就磕頭。寒暄過后，奶奶給幾塊酥糖奶糖高粱飴壓挎兜。繽紛的糖衣攢一堆兒，展開，鋪平，夾在書里。那股淡淡的甜味和濃濃的高粱味兒慢慢揮發擴散，沁人心脾……

暑熱的節氣，日頭的威力肆虐到后半夜，空氣又悶又濕，樹葉不動彈，鳥兒和星星打了蔫兒。奶奶一個人呆在屋里，坐在炕頭上，拐杖放在身旁，倚著枕頭看涼棚，或瞅一眼柜上“呼啦呼啦”的電視——沒點電燈，蚊蟲撲亮。窗子開著，窗欞上釘著籠布子，涼風輕輕拂來，渾身像涂了一層清涼油，暢快極了。奶奶也出屋，坐在鄰居或自家的石頭上瞭望或聊天，傾聽他人吹噓或怨艾，發出爽朗的笑聲，有時將道聽途說講給爸爸他們，也不多加評論。

奶奶慈祥，爺爺暴躁。她帶著孩子下地干活，產后三天就推碾拉磨，一輩子任勞任怨。

奶奶一直耳不聾眼不花，腿腳也利索。她自己抱柴禾自己燒炕自己做飯，兒女們做的活兒她還相不中呢。每個周末我都要抽出時間到奶奶的小屋里坐一會兒，敘敘家常，問問健康，叮囑她別累著別太剛強。每次我推開屋門、撩起門簾進屋時，奶奶總會慢慢從炕上爬起身，非要下地給我倒水、跟我說話。我攙起她的胳膊叫她別張羅。奶奶總說，你們年輕人忙，不用老來看我，都挺好的，就放心吧。

奶奶處世沒有哲學，她對誰都說好，誰都不是她的敵人。奶奶幾乎一輩子沒出過朝陽市，卻并不妨礙她省吃儉用攢下7萬多元不給兒女增加負擔，也并不妨礙她將平凡的一生拉長到93歲的刻度。爺爺長奶奶兩歲，卻先奶奶12年駕鶴西去。

農歷戊戌年七月十五，鬼節，老姑家小妹夢見姥爺招呼姥姥回家給他做飯去了，小妹抱著姥姥的腿嗚嗚大哭。我夜不成寐，淚雨沾巾。這天晚上，奶奶走了，我失去了世上一位說得上話的親人。

親情，綿長柔軟，含蓄深沉。因為血緣相系，因為經歷交集，世上唯親情最為銘心刻骨，生生不息。

奶奶，我永遠懷念您。

（作者系遼寧省作協會員，就職于遼寧省朝陽縣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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