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物事

【記憶】

兒時物事

■ 徐之標

常常憶起童年，那些久遠的生活印記，如同村子里農家屋頂上的瓦，一塊一塊，橫豎有序，組合成或深或淺、亦濃亦淡的時光年輪，在陽光下，在雨季的淅瀝聲里，蒙太奇般閃動，揮之不去。

記得小時候，小屁孩的我整天瘋玩，但每天傍晚收音機里劉蘭芳那鏗鏘有力、繪聲繪色的說書，會莫名讓我一下子恢復寧靜，好似喧囂的白日突然落幕，開啟夜間模式。耳朵里有了天籟之音的神奇安撫，思緒早已馳騁在千年之外。戰火紛飛、抵御外侮的年代，岳飛、岳云，還有牛皋、余化龍等“八大錘”，神勇的岳家軍，讓人不經意間喟嘆“自古英雄出少年”。當然，還會想起奸臣秦檜、敵寇金兀術，每聽到敵強我弱，岳家兒郎深陷奸人算計，誤入敵人布下的“天門陣”，就不免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這兩個壞蛋的確讓我恨得牙根癢癢，不知不覺，與精忠報國、岳母刺字成正反活教材，在我幼稚的心靈種下愛恨情仇。

這小小收音機，穿越時空，貫通古今，敘說著過去、現在和未來，呈現著多姿多彩、有聲有色的大千世界。那時，9寸的黑白電視是稀罕物，家里的收音機倒是換了幾只。

也有專屬于孩子們的節目。“嗒嘀嗒，嗒嘀嗒，小朋友，小喇叭開始廣播啦！”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幾乎都聽過廣播節目小喇叭的這句開場白。節目中，故事爺爺孫敬修惟妙惟肖、聲情并茂地講述的一段段寓言童話故事，伴隨著我童年最美好的歲月。天下的奇聞軼事、動物界的古怪精靈，令我對大自然、對大千世界產生了無限美好的憧憬和遐想。

這樣說來，收音機好像成了我生活中的最愛和全部樂趣。

也不是，鄉下的孩子哪有那么安分乖巧，其實心里野得很。上房揭瓦，下河摸魚，站在高高的橋上從天而降，比賽扎猛子，或者三人一組，看誰游得快。那時的夏天也不知為什么炎熱得厲害，巴不得下午都在水里泡著，有時候一個猛子扎往深處，那兒陰涼爽快，渾身毛細血管都舒坦無比。

小時候，很少出遠門，到外婆家住上一段日子，是我最開心的記憶。外婆慈祥得很，生了七個孩子，孫子外孫，孫女外孫女，也是一大堆。而我，是她最疼愛的，也是她重點關照的“頑皮大王”。

外婆家安臥在一處高墩上，那里只有幾戶人家居住，四周開闊，綠樹成蔭，還栽了不少果樹，有梨樹、桃樹、枇杷、楊梅、桑樹等等。桑樹是我的最愛，那棵歪脖子桑樹長得胖嘟嘟的。每年夏天一放暑假，我就直奔外婆家，趕著趟兒吃桑葚，過足了饞癮，滿嘴唇的紫色，像涂了紫漆一般。外公有時也將桑葉擼下來，他是養蠶的好手。在廂屋里幾排木制的隔架上，有許多扁平的竹編容器，里面均勻地放著些新鮮碧綠的桑葉，那是蠶寶寶們溫暖的家。

舅舅是捕黃鱔的好手。我有兩個舅舅：六舅身高一米八，后來應征入伍當了特種兵，練就一身偵察、擒拿的本事；八舅排行最小，也是大高個。這應該歸功于人高馬大的外公遺傳基因強大。夜晚，月在云中行。兩個身懷絕技的舅、一個野性十足獵奇心重的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莊外廣闊無垠的田野上。一絲風都沒有，天氣悶熱難當，不過這時黃鱔也最活躍，在秧池水田時常出沒。六舅頭頂上安了個像礦工用的電筒，眼睛在夜幕微光中搜尋，一旦發現黃鱔的蹤跡，電筒便打開亮起，強光如柱。黃鱔猝不及防，慌張作響，準備逃跑，不過顯然已經被巨光照暈。八舅手上的小鋼叉早如離弦之箭，勁射而至，幾乎百發百中。黃鱔撲騰著，開始首尾不能相顧，最終都乖乖落入我手中竹簍中。

農村老話常說“舅舅家的牛，外甥家的頭”，有這樣才藝雙全、聰明絕頂的舅舅們，我也有點躍躍欲試，準備學點捕魚捉蟹的“真本事”，因為實在帶勁、刺激！

第二天中午，灶臺邊，“大廚”外婆開始施展看家“絕活”——韭菜黃鱔煲。門口的菜地里有現成的韭菜，廚刀“嚓嚓”過后，幾把細嫩韭菜洗凈，平時舍不得放的一小勺菜油，在熱鍋里打好漂亮底色，幾片姜、一撮蔥開道，黃鱔段開始驕傲入場，料酒加盟，煸炒至金黃，一大盆熱開水及時趕到，將黃鱔段包圍得水泄不通。外公新劈的木柴段開始發威，頃刻間鍋中開始翻江倒海。隨后，小火慢燉，不慢不急。不過，我胸中早如貓抓，饞嘴本色盡收外婆眼底，終于等到起鍋掀蓋，外婆用銅勺輕舀少許湯汁，正是咸淡相宜。

外公早已坐定候場。他目光如炬，先輕抿一口杯中小酒，示意眾人可以動手。他卻不吃，先顧自挑了一大段黃鱔給我，獎勵我陪舅出征有功。果是恩威并施，大家風范。外松內緊、肉質細嫩的黃鱔肉，經過韭菜的神助，香氣撲鼻，吃在嘴里有一種原始而又充滿野性的滋味，在那個物質匱乏但又快樂無比的童年，成了我記憶深處最難忘的美味！

（作者單位：江蘇省高郵市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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