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餅如嚼月

【歲月】

小餅如嚼月

■ 夏華

幼年時，我的中秋節都是在外婆家過的，在老屋院里的葡萄架下，我看過最圓的月亮。

月餅是中秋的昵稱。起初月餅是挑著擔叫賣的，老屋在巷子的最深處，得往外走幾步才能聽到巷口的吆喝聲。外婆會拿上一個鐵皮餅干盒和一個針線籃子出門，坐在巷子中間的皂角樹下縫縫補補，聽到“麻餅、麻餅”的叫賣聲，就起身去叫住小販，買好后拿著裝滿月餅的鐵皮餅干盒回來，放進里屋的萬歷柜里，柜子開關都唱著吱吱呀呀的歌，讓深巷里安靜的老屋從不寂寞。

八月十五，月光透過葡萄架灑在院里的水泥地上，變成了點點的星光。外婆從柜子里拿出月餅，疊成小山模樣，放到石桌上。趕上架上的葡萄熟了，就剪下幾串，洗干凈盛在盤子里，擺在月餅旁。等到家人團圓時，便點上香燭，磕頭祈福，祭月結束后再把供品分給大家，吃了圖個吉利。小時候不懂中秋的風俗，我心里想的都是諸如月亮是什么味道一類的問題。記得有一年外婆祭月，我指著月亮說想咬一口，外婆說：“傻娃娃，不能亂指，月亮菩薩會割耳朵！”月亮當然是不會割耳朵的，那是大人編出來嚇唬饞嘴小孩的話。后來讀到蘇軾的“小餅如嚼月，中有酥與飴”時，我心想，古人定是和我兒時一樣，想咬一口圓圓的月亮的，不然怎會發明同樣圓圓的月餅呢。

夜深了，節日的熱鬧散去。外婆端來一碗白糖醪糟水，又從兜里拿出隨身帶的手帕給我，里面包了兩個月餅。外婆說：“你饞嘴都饞到月亮上去了，剛剛沒吃夠吧，給你多留了兩塊。”家中自釀的醪糟香醇，月餅表皮酥軟，內餡又甜又麻又香層次豐富，配在一起吃，是童年的人間絕味。那晚我睡得很香，仿佛真的嘗到了月亮的滋味。

我們吃的月餅叫雙麻酥，是四川城廂鎮的特色點心。雙麻酥似乎各地都有，外觀口味卻不盡相同。江蘇揚州的雙麻酥餅小巧玲瓏，四川的雙麻酥個頭則稍微大一些。樂山犍為的雙麻酥因用芝麻貼面、以芝麻為餡而得名。而城廂鎮雙麻酥里包的是花椒、冬瓜糖、熟花生與糯米粉，“雙麻”，一是皮兒上的芝麻，二是餡兒里的椒麻味。湖廣填四川時，大量湖北人遷入城廂鎮，帶來了許多家鄉的民俗美食，雙麻酥便是由湖北黃石港餅改良而成。雙麻酥的“酥”是中式點心的一大特色，水油面團包裹油酥面團搟成片，薄面皮中間便有了夾層，疊起來再搟，反復幾次，夾層越來越豐富，烤制后就成了分層的酥皮。雙麻酥酥得掉渣，每次吃外婆都會囑咐我用手接著點，別灑到地上。

后來雙麻酥進了商店，貨架里樸素的包裝上印著“雙麻酥”的字樣，我再沒有聽到過“麻餅、麻餅”的叫賣聲。再后來外婆搬出了老屋，葡萄架下的月色，深夜的月餅和白糖醪糟水都留在了回憶里，只有外婆中秋祭月的習慣從未改變。我一開始不懂外婆的執著，后來想明白了。外婆出生于1930年，她在貧窮和動蕩中狠狠掙扎過，也終于過上富足幸福的日子。吃過苦的人總是怕苦日子再來，希望幸?？梢宰サ酶o些，那一輪圓月就是她美好愿望的寄托吧。

中秋將至，超市買來的雙麻酥與兒時吃的味道總有些不同，我又想念老屋院里的月光了。

（作者單位：四川省成都市金堂縣綜合行政執法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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