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有棵香椿樹

【人世間】

廣場有棵香椿樹

■ 付興奎

二十多年前，一聽說市政府要在城南修建一個規模相當大的廣場，大伙個個興奮得像打了雞血一樣。地圈起來，還沒有動一锨一土，有人就搶著跑去看熱鬧。早春時節的大地還沒有徹底復蘇，偌大的地面上除了一棵孤零零的樹，啥啥都看不到。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站在地邊上自言自語：多好的一塊地，不種糧食實在是可惜了。

那棵留在地中間的樹，身板還算不上粗壯結實，周圍的村莊里，這樣的樹雖不是比比皆是，但絕對不是什么稀有品種。然而等到新廣場落成的時候，大家才發現，那棵樹不但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而且大概是受周圍草木烘托的緣故，原本其貌不揚的一棵獨樹，像是在植物世界里經歷了一次涅槃一樣，從表到里，從精神到氣質，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眼前的這棵樹不光身材長得頎長，樹干挺得筆直，而且樹冠渾圓，枝葉勻稱，美學范兒十足。這其中固然有水肥充足和園丁們精心呵護的原因，但最主要的還是香椿樹本身表現出來的后發優勢。

香椿樹是隴東最為常見的樹木之一，我家崖背后的矮墻上就有一棵，因為摘香椿芽、砍椿棍、攀爬搖晃的原因，那棵香椿樹一直沒有長起來。加之自己從小就聞不慣香椿的味道，小樹上也采不到能夠用來咀嚼的樹膠，看不到花翅膀紅羽衣的椿狗狗媳婦，以至于那棵香椿樹是怎么消失的，都無從記起。

同樣的樹，長在生產隊場房前面的那棵就截然不同了，身材高大、枝葉繁茂不說，還挎了三個能唱戲的大喇叭，不管是開社員大會，還是年終分紅，只要是重大的事情，和這棵香椿樹都脫不了干系。有年春天，村里最活躍的五娃爬到樹梢梢上捋香椿葉，從高處摔下來，那情景現在想起來還是那么瘆人。

碾場的時候，我們幾個小學生跟在拉碌碡的牲口后拾糞，只要得空兒，大家就往香椿樹下的樹蔭里跑。涼颼颼的風吹在汗津津的臉上，那感覺，比住大賓館的空調房子還要舒服。嘩啦啦，雨來了，高晃晃的香椿樹又成了庇護我們的大雨傘。那年隊里修理農具，哥去樹上砍過好多椿棍，用來做木锨、耙子、麥鉤的把杖。分隊那一年，大家都爭著要那棵香椿樹，有人說是要給自己的兒子打結婚的家具，有人要為自己做一口棺材。最終，由老隊長拍板，做了小學教室里的一道橫梁。

廣場上的香椿樹，比老家里的那棵高大，作為樹的價值也遠遠超過了小學校的那道橫梁。春天來臨的時候，很多植物還沒有返青，過年時搭的彩燈架子還沒有來得及拆除，陰處的草坡上還能看到一片一片的積雪，但屬于廣場的熱鬧卻早早地來臨了。火一樣的羽絨衣，歡快的舞蹈音樂，氣定神閑的太極拳愛好者，練習滑板車的少年，邊走邊吊嗓子的演員，圍成一圈子說閑話的老人，從早晨可以一直熱鬧到中午。這么大的世事，有大人的就有娃娃的，剛過完年，誰會把花錢當回事。氣泡機、水槍、棉花糖、風箏，孩子要什么，家長就買什么。龍鳳、大雁、雄鷹、蝙蝠、孫悟空、奧特曼、小豬佩奇，各式各樣的風箏在廣場上飄起來，飄著飄著就掛在香椿樹上。這不，舊的風箏還在樹枝上纏繞，新的風箏已經開始爭先恐后地往樹上撲。

一群叫不上名字的鳥兒在樹上抱怨：我們的香椿樹可不是風箏架，掛多了影響樹枝里的光線。沒有鳥巢的香椿樹，一點也不缺少飛來飛去的鳥兒，麻雀、喜鵲、畫眉、斑鳩、啄木鳥、老鷂子，從滿頭鬢發，到紅葉鋪彩，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偌大的香椿樹成了不折不扣的鳥類歌劇院。

樹頂上的鳥嘰嘰喳喳，樹底下的人也沒有閑著。瞧，這位翹著二郎腿的送外賣小哥在條椅上睡得多香，以至姑娘牽的寵物狗舔他的手臂都沒有感覺。其實，在香椿樹下休息的何止這位外賣小哥，因為忙于攬活，中午回家太遠，香椿樹下的椅子是很多人的大床和餐桌。下班之后，老朋友說事聊天，年輕人談情說愛，空氣流暢，無拘無束，樹底下最好。正說哩，就有人面對面拉鉤表白。如果不是香椿樹給遮著，哪來這么浪漫的感覺。

香椿樹的舒適是廣場給的，也是不斷更迭的季節給的。香椿芽的香，擺在自己家的飯桌上是一種味道，飄在空氣中是另外一種味道。音樂噴泉，城市雕塑，玫瑰花園，小橋流水，廣場上的設施和功能越來越多，香椿樹的重要性卻一點也沒有打過折扣。陽春清香四溢，仲夏涼爽可人，秋天濃郁奔放，冬日浪漫圣潔。香椿樹的這些魅力，來自植物本身的屬性，也得益于人和大自然之間的和諧。

在廣場的周圍，肯定有很多和香椿樹一樣的樹木。他們之中，有的做了建筑里的棟梁，有的打了漂亮實惠的家具，有的被賣到更大的城市，只有眼前的這棵樹，僥幸地活在它生根起苗的地方。不能不說，這是廣場、風箏、鳥兒、我們大家及這一切與廣場有關的生物的造化。

（作者系中國作協會員，就職于甘肅省慶陽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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