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鄉情鄉韻】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 繆菊仙

春天是個明媚的動詞。“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這是《黃帝內經》歸納的春天；“陽和啟蟄，品物皆春”是《宋史·樂志》描繪的春天；“春氣動，萬物生”是鄉下母親總結的春天。感知春天，還得去鄉野。

周六回鄉，見母親正蹲在小院的石榴樹邊上找尋什么。“媽，找什么，尋寶啊！”“馬蘭頭，冒芽了，我去年挖了點根種在這里。”我湊近細看，果然，馬蘭頭剛剛冒出綠油油嫩生生的兩瓣小葉片。此時，陽光正暖融融地撫摸著母親的臉，馬蘭頭正在母親的腳下安靜生長。我突然很想走走鄉間的那條小路，我上小學時常走的那條回家的小路。拉著母親出門，身后尾隨著小狗關關，我們向小路走去。這次意外的“春游”讓關關笑得合不攏嘴，尾巴都快搖出迎春花來。

這條細長的鄉間小路，正對著老屋廚房的窗戶，不足半米寬，兩邊是菜地。我已經30多年沒走過這條路，不知小路是否還認得我，是否能從我的臉上依稀辨認出我就是那個膽小內向、經常會拿著樹枝在小路上寫字算術的小姑娘。

雙腳踏上這條熟悉又陌生的小路，瞬間回到兒時心境，早已逝去的舊時光像被招了魂，齊刷刷涌了過來……原來的村口有條灌溉用的人工渠，流淌著潔凈的衢江水，渠邊有棵大樟樹，小路就在樹蔭下起步，逶迤向前，小路的左右，是廣袤的田野。如今，樟樹不見了，溝渠里常年沒有水流經過，唯有小路容顏不老，依然是細長綿延的模樣。

小路兩側，是阡陌縱橫的田野。叫不上名的花啊草啊在此繁衍生息，春生夏長秋落冬藏，不用管今夕為何年。關關嗅嗅這朵花，聞聞那棵草，一眨眼跑遠了。母親說看看有無野菜，馬蘭頭還早，三月三應該有了。“三月三”是吾鄉薺菜的小名，聽著就有詩意，像是從遠古的《詩經》里走來。果然，薺菜匍匐在田間地頭，東一棵西一棵躺在雜草堆里，長條形齒狀葉片攤在地上，懶洋洋的，仿佛一個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的人，無比舒適地仰望著天空。相比之下，長相頗似薺菜的苦苣菜就是個上進的家伙，長得快，噌噌長成一叢。母親說，吃薺菜得踩準春光，因為薺菜任性，幾天不吃，它便抽莖開花，碎米粒的小花，風里招搖，清香便順著花朵逃逸，開花的薺菜便老了，不再有人理睬。苦苣菜呢，則不然，抽薹后更為爽脆。當然，薺菜餃子，江南一絕，滋味無以倫比。

母親挖著薺菜，我對著一片新綠出神，是熟悉又陌生的卷耳草，清新生長的茸茸新綠，如同新生的嬰兒般水靈，此刻被陽光抱在懷里，每片草葉都通透明亮。婆婆納早已壯闊一地，似一條流動的綠色溪流，溝壑邊、田埂上綠一片，寶藍色的小花舉過頭頂，藍中泛著隱隱的白，像彩筆輕輕點了點，靈動得很，小小的花朵，如同一個個歡天喜地的藍色精靈。菜地里的豌豆，長勢喜人，抽出彎彎繞繞的細細小藤，一陣風來，小藤蔓一齊低頭。農人細心地在每株豌豆苗旁邊插了竹枝，豌豆心領神會，有了依靠，底氣十足，便可展開手腳大膽攀藤。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麻雀成群結隊，忽東忽西地飛，唧唧啾啾地在五線譜似的電線上叫喚，春韻跳蕩，歡快無比，真是羨慕。小路的盡頭，是一長長的坎坡，我們的行政村叫“坎高”，取其荒野中坎的高處之意吧。

坡下大片的土地，現在荒著，長滿了辣蓼草、大肚草和狗尾巴草，有水牛在專注吃草，見我們走近，頭也不抬。母親說，這片水田現在大都荒著，有勤快的農人零星種了幾茬油菜。油菜正起薹，個別心急的，舉出明黃的花束，特別顯眼。兒時，這兒一邊是大片的桑地，一邊是綿延的麥田。初夏時節，桑葚掛在桑樹翠綠的枝葉間，四鄰八村的孩子們，上課都聚不了神，放學后，如同鳥雀呼啦啦飛進桑樹林，等呼啦啦鉆出來時，手指紫黑，鼻尖紫黑，嘴唇紫黑，然后心滿意足作鳥獸散各自回家。我們叫桑葚為桑棗，那時的桑棗隨便采，隨便吃，專挑紫黑的吃，紅色的根本入不了眼。貓著身子，仰著頭，現采現扔進嘴里，距離合適的，便直接套上嘴咬食，和鳥雀的吃法一樣一樣的。那時我們沒聽說過水果一詞，更不懂氨基酸、維生素，那片桑林是兒時快活饕餮的樂園。時過境遷，桑林改成橘林，如今，橘林也老了。

我和母親一邊走一邊回憶著桑棗的甜蜜，母親夸我從小懂事，吃個桑棗衣服書包都是干凈的。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我向母親坦白了一個兒時的秘密。就在這條小路上，也是在這樣的春天，我狠狠地將老橡皮、削筆刀扔進綠油油的麥田，那是父親小時候用過的老橡皮、削筆刀，橡皮硬得如石塊，筆刀銹得力不從心，我足足嫌棄了一個學期。我告訴父親不小心弄丟了，父親沒有責備，當晚，給了我八分錢，我終于買了一塊心心念念和同學們一樣的橡皮、一只可愛的削筆刀。可我不知，家貧如洗的父親為了這意外的八分錢超支又作了怎樣的努力。那時一學期學費五毛錢。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眼眸里盛滿春天熟悉的容顏，腦海里回放蔥蘢記憶的短片，任思緒在風中飛揚……我悄悄瞄了一眼身后的母親，眉眼含笑，平靜怡然。我的陪伴是母親的春天，母親的歡顏是這條小路最美的春光。

（作者單位：浙江省衢州市政府采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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