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樹小學

【歲月】

香樟樹小學

■ 劉家波

一個人總會經歷有趣的童年，而承載童年的地方，就是難以忘懷的故鄉。從狹小的維度看，我的故鄉在三水鎮羅經村，8歲時我在那里的村小發蒙。歲月如流云般遠去，在鶯飛蝶舞的春天，我回來了，來看離開整整34年的羅經村小學——我的香樟樹小學。

站在校園，記起我的五哥說過，香樟樹是他在這所村小讀書的時候，舒元璋老師帶領他們栽的。在他們精心照料下，就是那么神奇，所有的小樹苗都活下來，沒有一棵死掉。在春光里，大樟樹閃耀著讓人贊嘆的綠意。湊近些去看，粗糙的樹干上都留有一屆屆淘氣小孩們刻下的印記，那時頑劣的我們怎么知道它們也會痛呢？只是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做這耗費些力氣的事，打發著懵懂的童年。

樟樹的葉子每到秋天就會絢爛多彩。樹葉掉落地上，色彩斑斕，惹人喜愛。那時的農家娃哪有機會出遠門，哪里知道光霧山的紅葉？哪里聽說過米亞羅的彩林？只在課本上讀到北京香山的紅葉。毫無疑問，觸手可及的樟樹葉就是我們多彩秋天的全世界。女同學把紅葉壓在書頁里，制成書簽，擱置許久，書簽不會爛，香氣依然濃郁，浸潤著書頁也散發著迷人的馨香。待到春夏時候，再拿出來，向男孩子炫耀，珍貴得像個寶貝似的。男孩子也制作書簽，但我們更加喜歡的是繞著香樟樹你追我逐，腳底生風，帶起樟樹葉滿地翻飛，快活得像個小馬駒。

我讀三年級時，遇上元璋老師教我們。他40多歲，身高體瘦，劍眉星目。偶爾看他圍著一條藍色舊圍腰，為的是放學后去忙活田間地頭的農活。元璋老師數學教得極好，卻過于嚴肅，不茍言笑，常常會因為我們的不聽話而生氣。那時我完全不理解，現在也許能夠觸摸到他的痛苦，既要用民師微薄的工資養活一家子，又要面對這群不知上進的頑劣少年。

最開心的莫過于冬天打樟樹種子，真是激動人心的大日子。一整天，全校200多大大小小的學生不用讀書，不讀書就讓人興奮不已，更加忘乎所以的是打樟樹果子。元璋老師帶領其他6位老師舉著長竹竿，把滿綴的烏黑果子，從樟樹的長枝短杈上拍打下來。我們爭著搶著把果子撿到洗臉盆里，好不熱鬧。細心的同學在泥土操場的縫隙里掏出往日掉落的種子，就如得到意外的寶貝，十分歡喜。汁液飽脹的樟樹果子把雙手染得黑紫，甚至臉上、衣服上都沾染上，污汁讓孩子們更加放肆著自己的快活，拍打聲、狂歡聲在香樟學校喧囂著。

老師會把上百斤的果子賣給半坡做樹苗生意的唐家，用換回來的錢買來酥心糖。我們端坐教室，翹首以待，元璋老師笑瞇瞇地走進來，每個學生發上五六顆糖。我們剝開糖衣，含糖在嘴里，輕輕一咬，滿口脆香。酥心糖一嚼就散，經不住吃，一定要留存兩顆，慢慢享用。隔久了，同學們都已經消滅光了酥心糖，你把珍藏的酥心糖拿出來，優雅地剝開糖衣，送進嘴里，輕緩地咀嚼，會引來全班同學艷羨的紅眼，聽得見吞口水的聲音。

往往吃糖的時候，一向板著面孔的元璋老師就會卸下嚴肅的神情，樂呵呵地跟我們擺他的夢想，要在學校廁所旁邊的空地上栽好些芍藥：“春天芍藥開花，好看得很。”他憧憬著把村辦小酒廠盤下來，“如果國家不征校辦廠的稅，一年能省好幾千哦，我用稅錢給全校學生的學費繳了，都還有余有剩。”說著這些，他眼中有光、心中有愛，可親可敬。

1992年我考入師范學校，聽說羅經村小學因為生源稀少被關停，元璋老師調到常樂村小學任教，因與常樂小學的老師們教育理念相左，無法相容，憤而辭職，離開站了近40年的三尺講臺，去似微塵。

離開時，回望春色中的學校，想到元璋老師名字中帶個璋字，羅經村小學以滿校園的樟樹為傲，似乎冥冥之中結有不解之緣。在時代的變遷下，二者所代表的主體分別走向不同的命運結局。村小完成特定歷史階段的教育使命，不可避免地被拆并，改作他用；一代民師卸下啟蒙農村教育的時代擔當，有著相對幸福的歸途。2008年市政府為所有民辦教師辦理了社保，2013年市政府再次回應民師訴求，給予每位民師數千元的一次性補貼，民師們余生無憂，心有慰藉。

（作者單位：四川省廣漢市公共資源交易服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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