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瑣憶

【歲月】

高考瑣憶

■ 徐之標

又一個高考季剛剛過去，別有一番滋味涌上心頭。

1987年那個夏天，我們一群鄉下的孩子，懵懵懂懂地沖進了縣城。那是我第一次到大地方，在縣第二招待所，我和春海、啟山、仁燈共居一間。那年天氣酷熱，大吊扇呼啦呼啦地轉個不停。許是緊張的緣故，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啟山是班上的學習委員、數學課代表，坐在斑駁的椅子上，眉頭緊蹙，一副冥思苦想的神色。春海背著古文，嘴里嘰里咕嚕。只有仁燈是個樂天派，用本地“漢留”腔拉呱道：“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大不了修地球。”這家伙，一身腱子肉，是學校籃球場上女生啦啦隊的“男神”。說起來，真是嘴上有毒，歪打正著。仁燈考分巧過一本線，填報的是南京大學“地球物理”專業，這是要到荒漠高原上去科考的活，當年少有人敢報。“撿了個大便宜！”他后來一次跟我打電話時難掩興奮，“做夢也想不到，這輩子能進這么有名氣的大學，全部是來自天南海北的尖子，我要苦學四年，再來一次高考。”后來他果真又參加了兩次“高考”，從碩士到博士，從西藏高原、塔克拉瑪干沙漠到青海湖、準噶爾戈壁，都留下他的堅定足跡，詩意滿分。

言歸正傳，仁燈看我緊張兮兮的，便慫恿干脆出去轉一轉，散散心。盡管班主任要求我們早點休息，最好不要擅自外出，但仁燈“修地球”的豪言壯了我的膽，關鍵是此刻我肚子有點餓了，進城一趟不混個嘴上快活，枉來“瀟灑走一回”。于是，我倆屁顛顛麻溜出了門，沿著中山路，往南而行。

路邊的法國梧桐樹枝繁葉茂，如蓋子般，遮住半邊天，有的樹干粗壯如柱，一人抱不過來。老人們樹下乘涼聊天，年輕人下象棋、五子棋，孩子在樹下追逐打鬧，真是安逸得很。路燈亮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照在街邊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臉上，老者面前放一棋盤，擺著殘棋，幾只孤零零的棋子在盤面上，昏沉沉的，仔細看又似乎暗藏殺機。“勝我者，得雪糕兩支。”身旁招牌霸氣外露。仁燈頑皮，平時下棋也有些三腳貓功夫，此時悶熱正可以雪糕解暑，頓時來了興致。“今天請你吃棒冰”，磨刀霍霍向牛羊。才走兩步，仁燈便抓耳撓腮，舉棋不定。盤面本來子少，皆是斬頭去尾，局部纏斗酣戰。我自幼跟一個走江湖的外鄉人拜師學藝，學下象棋，偶得《象棋滿盤譜》一本，什么“屏風馬對當頭炮”，什么中炮局、進兵局、飛相局、起馬局，都有涉獵研習。我靜觀老者出手，沉穩老辣，將仁燈這渾小子戲弄于股掌之間，臉上漸有得意放松之相，便貓下腰，快速落子，臥槽馬、夾車炮、掛角馬，使出渾身解數，冷不丁殺得老先生手忙腳亂，最終推盤認輸。老人從厚棉布壓著的木箱里摸出兩只雪糕，笑瞇瞇地問：“娃娃可是進城趕考者？這等智商明天準中狀元。”我二人連聲道謝，早已饑不擇食，一人一支雪糕，大快朵頤，幾口下肚，真是清涼入心。還有老先生的溫暖祝福，更覺祥云繚繞，福星高照。

趁著夜色，我們繼續“信馬由韁”，在中市口吃了碗陽春面，在縣“衙門”前駐足，最后跑到縣贊化中學，從外面柵欄往里張望，明天要在這里鏖戰一番，心中暗自有些發怵。想起剛才對弈，危中求機，釋然感悟。人生如棋，日拱一卒,溪達四海，便陡然生出“雙雄戰呂布”的快意恩仇，我等“少年星漢游，仗劍天涯歸來，風采依舊，我的眼眸中還亮著漫天的星斗，會當凌絕歸來，風采依舊，再多嶙峋，再多泥濘，頂峰自有美景。志當存高遠，直上重霄九”。待我拉著余興未盡的仁燈回到二招，啟山還在凝神苦想，春海依舊口中念念有詞，大有挑燈夜戰氣勢，難怪他倆一個考取上海交大，一個如今是活躍的經濟學博士，天道酬勤。我和仁燈耳濡目染，只好硬著頭皮，摸索出語文書和《高考真題》，《出師表》《隆中對》剛看兩眼，便沉沉睡去。在夢里，我倆騎著高頭大馬，身披十字大紅花，金榜題名，成為棟梁……

（作者單位：江蘇省高郵市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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