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溪”

【文化隨筆】

談“溪”

■ 齊玄江

家鄉的村口有一條溪，沒名，村人就叫它“溪”，這條小溪給我的童年帶來無盡的快樂。

小溪寬丈余，兩岸長滿雜草矮樹，靜靜流淌的水面罩在濃蔭之下，雜草和樹枝上停有蜻蜓和蝴蝶，也飛有采花的蜜蜂，水面下自然有魚群與小蝦。它沿山腳蜿蜒流淌，流到村口的木橋，就穿向田野去了。我村稻田全靠這小溪澆灌。

靠村口的一截溪岸鋪了整齊的石板。清晨，媽媽們一面在上游洗菜下游洗衣服，一面七嘴八舌地議論鄰村本村發生的各種新聞故事。心照不宣不在此議論的，只有誰家的雞蛋丟了或菜地被牛吃了，這時，事主會憤然來到村口，對在溪邊洗菜洗衣的人們不點名大罵。

但到中午，這小溪便是我們的天下了。我們放完牛或砍完柴火回家，先跑到村口泡在溪水里，說不盡的快意。可惜水淺不適合游泳只適合打水仗——要想游泳須跑到更遠的水庫里。水仗多半會因看見一條水蛇游了過來才停止。這蛇無毒，但我們還是有點害怕。放學后，我們也會來到溪邊釣魚。如果想釣鯽魚，就用蚯蚓做餌，鯽魚一般沉在水底游戲；想釣白鰷呢，則用麻蒼蠅或小蜻蜓做餌，因為白鰷總在水皮上竄來竄去。小蜻蜓學名叫豆娘，長得五顏六色，很好看。無論是鯽魚還是白鰷，半天能釣到小半碗，回家讓媽媽用辣椒與米粉蒸了，出鍋時舀上半勺大油涂抹，味道鮮美無比。一端上飯桌，我們立刻就用筷子插入，揭出一條，連粉帶辣椒，放在白飯上，一條魚有時能下一碗飯。

大人們釣魚水平比我們高，他們能釣到大的鯰魚和黃鱔。鯰魚頭扁有兩根長須，尾巴如鐮刀片，全身滑溜難抓，肉異常細嫩，從頭到尾一根刺，鮮香非城中物所能比。大鱔魚一般藏在石縫里，須找到洞口放下釣鉤，并用食指輕輕彈擊水面，發出啵啵聲響，須臾鱔魚就探出頭咬鉤了。這樣釣出的鱔魚個頭巨大，有的粗如鋤柄長近一米。他們有時還能釣到甲魚，但都不自己吃，而是拿到鎮上去賣錢。

這些都是兒時的記憶，因為長期使用化肥農藥之故，這溪現在已然沒有了魚跡。要吃魚須到挖掘出的魚塘打撈，魚肉土腥味很重。

小溪給我們的歡樂，全是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瑣事。后來讀書，才知小溪有時竟是文人雅士聚會飲酒作詩的場所，所謂“三月初三上巳日修禊事……曲水流觴”是也。文人雅集曲水流觴，在西周時期就已經出現：“昔周公卜城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詩》云‘羽觴隨流波’。”史上最有名的當是永和九年王羲之那群高士舉行的曲水流觴。大概在唐宋以后,好事者便在無水的花園里用石刻制流杯的池子以代小溪。明末清初，張岱在《陶庵夢憶·范長白》中記錄范長白園時寫道：“……渡澗為小蘭亭，茂林修竹，曲水流觴，件件有之。竹大如椽，明靜娟潔，打磨滑澤如扇骨，是則蘭亭所無也。”據聞，南京夫子廟景區內王謝古居庭院也有這么一處仿蘭亭的曲水流觴漢白玉九曲小池。單士元在《故宮營造》里說，故宮乾隆花園里有重檐的禊賞亭。這個亭子的命名和用意，是為了仿古人習俗，在三月上巳之辰，舉行曲水流觴修禊的儀式。他說，古時流觴曲水，應是在小溪兩旁。乾隆花園本無水源，也做了這樣一座流觴曲水，可謂煞費苦心。這需在南面假山后藏巨甕蓄水，山下鑿出孔道，引水流入亭中流杯池，然后再由北面假山下孔道逶迤流入“御溝”中。上下水道都隱在假山之下，好像源泉涌自山崖。在設計上確實是表現了智慧的手法，但這種矯揉造作是好事者乾隆皇帝所為，可說是勞民傷財的無聊之舉。

周末，去北京近郊游玩，燕山山脈下的村莊景色絕美，村舍依山而建，前有溪河，可惜都已干涸，溪底只見石頭與雜草，當時扼腕嘆息不止。突然想到，既然我們先人為造曲水流觴花巨資把“溪水”搬到庭院與皇宮里去了，按照報應學說，上天自然要把大地上的溪流收回若干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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