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里的紡織娘

【鄉趣】

月光里的紡織娘

■ 劉峰

兒時的夏夜，最喜歡的事是跟隨大人們去野地里看護莊稼，于清風明月之下聽蟲鳴。

離村二三里遠處，有一片莊稼地，種著玉米、大豆、西瓜、紅薯等農作物。緊挨著莊稼地的，是一條溪流，兩岸野草茂密，藏了不少蟲子。為了防范野豬、野猹糟蹋莊稼，人們在野地中央搭了一座草棚。

白日里，坐于棚中，濃陰匝地，人面俱綠；到了夜晚，清風徐來，葉搖影動，珊珊可愛。棚子的頂部，苫著茅草，爬滿了絲瓜、南瓜、扁豆、豇豆的藤蔓，蟲躍其間，宛如齊白石的寫意小品。

當月亮從地頭露出臉，銀輝瀉在莊稼上，清光閃閃，影子斑駁。地里開始熱鬧起來！一開始，是幾只蟲子在鳴叫，隨后蟋蟀、油蛉、螻蛄、蟈蟈、紡織娘等蟲子開始活躍起來，蟲鳴密集如雨。

溪聲在遍地蟲鳴面前，反而小了許多！

有不少蟲子喜歡燈光。當草棚亮起一盞油燈，蟲子們或飛、或跳、或爬，悄悄朝棚子聚攏。有的蟄伏在棚頂，有的潛在棚子周圍，它們高高低低、深深淺淺地鳴叫，錯落有致，別有風味。

與蟲子打交道時間長了，讓我產生了觀察它們的興趣。在我看來，在昆蟲世界，紡織娘最好看、聲音最好聽。

尤其在油燈下看紡織娘，有一種“燈下看美人”之感。掐幾朵絲瓜花、南瓜花，悄悄放在燈下，人坐在燈影里就有紡織娘現身。

每一只紡織娘都是那么的好看。有翠綠、有紫紅、有黃褐，鄉下分別稱之“綠紗娘”“紅紗娘”“黃紗婆”——在我看來，“綠紗娘”通體翠綠，如翡翠雕琢，像小小的蘇小小；“紅紗娘”一襲紅妝，宛如美麗的新娘，像《西廂記》里的崔鶯鶯；而“黃紗婆”身披黃裳，內斂樸素，像古代紡織家黃道婆。

再聽聲音。“軋織、軋織……”，仿佛織女在紡紗，使人想起《古詩十九首》里的詩句：“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紡織娘發聲時，頻頻振動翅膀，宛如一團小霧，給人一種夢幻之美。

尤其露水下來時，紡織娘一邊噬著花葉，一邊發出鳴叫，純凈的天籟帶著花香，讓人內心澄明、飄飄欲仙。

當一個人在野外，聽到紡織娘熟悉的鳴叫，會心生哀愁——這種哀愁是美麗的、幸福的、淡淡的！

紡織娘之美，使人想起詩仙李白的《長相思·其一》：“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云端！”又使人想起戴望舒的《雨巷》，想起那位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她靜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飄過像夢一般的，像夢一般的凄婉迷茫。”

長大后，才知道紡織娘芳名不少——絡緯、莎雞、絡絲娘、紡花娘，名字美得叫人心疼。這一群美麗的蟲子活躍在古典詩詞里，《國風·豳風·七月》寫道：“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宋代《爾雅翼》提到：“莎雞，振羽作聲。其狀頭小而羽大，有青、褐兩種。率以六月振羽作聲，連夜札札不止。其聲如紡絲之聲，故一名梭雞，一名絡緯。今俗人謂之絡絲娘，其鳴時又正當絡緯之候。”

眼下已進入夏天，若不去野外聽一聽、看一看紡織娘，真怕誤了清風明月，辜負了這個季節！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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