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課桌椅是怎樣流入學校的

問題課桌椅是怎樣流入學校的

——湖南省邵陽縣1500萬元采購課桌椅項目調查分析

本報記者 耿丹丹

9月初，開學季。一則“湖南邵陽縣1500萬購課桌椅全系次品”的報道，讓政府采購又一次坐到了“火山口”。

即使是不太熟悉政府采購的社會公眾也會有這種印象：政府采購有法律，講程序，殘次品蒙混過關應該不是易事。而熟悉政府采購的人則更清楚，從提出采購需求到編制采購文件，再到組織采購活動，簽訂合同，履約驗收，如果層層嚴格把控，很難出現“漏網之魚”。那么，涉及1500萬元的殘次課桌椅為何能突破邵陽政府采購的關口？問題究竟出在哪兒？《中國政府采購報》記者進行了調查采訪。

采購過程按招標文件規定執行

一個項目出了問題，人們的第一反應往往是采購過程有問題。一些網友質疑：邵陽縣此次采購的招標過程是不是存在“貓膩”？

回答這樣的質疑，不得不捋一捋項目的來龍去脈。

2014年1月3日，邵陽西南招標有限責任公司受邵陽縣教育局委托，在“湖南省政府采購網”發布邵陽縣教育局中小學生課桌椅采購項目的公開招標公告。招標文件顯示，此次共為29所學校采購103713套鋼木結構的課桌椅。項目總預算為1500萬元，分6包。

據了解，由于該項目是縣里的重大民生工程，為了搞好招投標工作，該縣成立了由縣長任采購領導小組組長，分管教育的副縣長任副組長，教育、紀檢、財政、質監、環保、工商、勞動等相關職能部門負責人為成員的領導小組。

項目大，自然吸引了供應商的關注和參與。據曾參與該項目監督的邵陽縣政府采購管理辦公室相關負責人回憶，截至開標前，報名的供應商達到了71家。1月23日，該項目在邵陽縣中宏大酒店會議室開標，54家供應商投標。

“因項目影響較大，為避免評標活動受到不必要的干擾，此次采購采取本地開標、異地評標的方式進行。”對于當天開評標的具體流程，上述負責人介紹說，根據《湖南省政府采購工作規范》公開招標操作規程第四十七條，由采購人組織資格審核委員會，在邵陽縣中宏大酒店對實際參加的54家供應商進行了資格原件審核。經審核，54家參加招標的供應商全部符合資格條件，隨后54家供應商宣讀了報價文件。

按照之前設定的“異地評標”規則，資格審核后，參與評標監管的所有工作人員全部乘坐同一輛中巴車，趕往異地評標點。不成想路上發生的一段“小插曲”，在事后引發了網友關于“臨時更換開標地點”的質疑。到底是怎么回事？上述負責人還原了當時的情形：上車前，所有工作人員關閉通訊工具、全部交縣紀檢監察人員統一保管，僅保留紀委工作人員一人手機開機。在車輛開往高速入口的路上，紀委工作人員從集體提議的永州、邵陽、衡陽三市中隨機抽取了衡陽市作為評標地點。因開標當日是1月23日，第二天恰逢農歷12月24日，為陰歷小年。在準備與衡陽市財政部門取得聯系時，有人提出不同意見：從邵陽縣出發（下午2點）到達衡陽市差不多是下午4點半，再選擇評標地點、吃晚飯，應該到下午5點半后。如果此時才開始評標，當天無法完成評標工作，第二天繼續評標，恐怕評委未必同意。因而，經全體工作人員推薦，提供隆回、新邵、邵東三縣（不超過40分鐘路程）抽取，最后抽取了隆回縣為評標地點。

其后的評審過程，按照有關規定有序展開。《湖南省政府采購工作規范》第三十一條規定，采購人或采購代理機構應當在開標前24小時（特殊情況不得超過兩天）內，從政府采購評審專家庫中隨機抽取。據此，經監管人員同意，采購人委托隆回縣財政局抽取評委。到達隆回縣政府采購辦評標地點后，由縣教育局、縣紀檢監察、縣采購辦的工作人員共同陪同評委進入評標室，評標委員會由7人組成，其中采購單位代表1人，其他6人均從隆回縣專家庫中隨機抽取。“在此期間沒有人有任何單獨接觸評委的機會，評標室由縣教育局紀檢人員、縣紀檢監察、縣采購辦各一名人員現場監督，其他人員不得進入評標室。評委進入評標程序后，場外工作人員通訊工具才予以退還。”上述負責人說。

2014年1月24日凌晨2點，該項目的評標工作在隆回縣完成。同時，中標結果在湖南省政府采購網上進行公示。南城縣潤華工貿有限公司（江西）、江西省海龍校具有限公司、江西世紀星校具有限公司、江西萬友實業有限公司、南城縣圣盛鋼木工藝制品有限公司（江西）、浙江惠美工貿有限公司6家供應商中標。上述負責人表示，在公示期間，代理機構和邵陽縣政府采購管理辦公室都沒有收到供應商書面的質疑和投訴。

2014年3月7日，采購人與6家中標供應商分別簽訂了“邵陽縣中小學生課桌椅項目政府采購合同”。但簽訂合同后不久，有網友對中標企業的資質提出了質疑。為此，邵陽縣政府派出了由縣紀委、縣教育局、縣財政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赴江西省南城縣進行實地調查。調查組給出的調查結果是：南城縣為全國四大課桌椅生產基地之一，中標的企業都有規模實力生產合格的學生課桌椅。

在按法律法規以及招標文件規定的程序和規則確定“最合適”的供應商后，政府采購項目也似乎完成了其“主體工程”。根據合同的約定，供貨時間為5月1日至7月30日。這意味著，當完成供貨驗收這最后一關后，該縣的這個重點民生項目將畫上一個句號，全縣29所學校的中小學生在開學之際將用上嶄新的課桌椅。如果這樣，無疑會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然而，正是這最后一關，引發了“爛尾”風波。

供應商“貍貓換太子”

邵陽縣教育局與南城縣潤華工貿有限公司簽訂的邵陽縣中小學課桌椅政府采購合同清楚地寫著以下字眼：乙方所提供的產品面板材質、表面噴塑等質量必須符合招標文件規定并與招標時提供的樣品一致。

但這份合同在乙方實際供貨時變成了一紙空文，并上演了一出政府采購版的“貍貓換太子”。

據《湖南日報》的報道，邵陽市教育局相關負責人介紹，10萬余套課桌椅7月底便全部運到了各學校。課桌椅運到學校后，教育局陸續接到各鄉鎮學校的反映，說課桌質量太差，有的學校還拒收了這批課桌。教育局后來組織人員下到各學校初步調查。一名參加過調查的人員表示，他看了一個鄉鎮3所學校的課桌椅，發現課桌椅普遍存在重量未達標，鋼板薄，脫漆嚴重等問題，確實是貨不對板。教育局將這些情況報告給縣政府有關部門，并要求各學校不得使用，必須由權威部門驗收合格后才能使用。

8月25日，湖南省商品質量監督檢驗研究所出具的報告顯示，6家供應商的產品均不符合招標文件要求。招標文件中明確要求，桌子的升降側板、抽屜板的鋼材為1.2毫米厚，但6家供應商的桌子鋼板大多不到0.9毫米厚，“縮水”近30%。此外，5家企業的產品還存在焊接不平整、涂層碰傷、有銹跡等現象。

9月9日，邵陽縣官方回應，表示堅決拒收問題課桌。同時，已將檢測結論及要求函告各中標廠商。具體要求為：廠商立即發送符合招標文件要求及與該公司投標時投送樣品一致的課桌椅，并換回不符合要求的產品；承擔檢測費用；對未經驗收的產品如有損壞或丟失概不負責；廠商在收到函告后三個月內，如不能提供符合要求的產品，視為自動中止合同，該縣將按合同約定提出賠償訴訟。

驗收環節出問題

供應商未按合同規定履約的不誠信行為，受到了社會公眾的一致聲討。同時，也有人質疑，既然質量不合格，為啥課桌椅直接被運到了學校？到底有沒有進行驗收把關？

邵陽縣官方回應提到，7月中下旬，中標廠商私自將未經驗收的課桌直接運到各學校。

盡管是供應商“私自”行為，但該項目由于采購人和實際使用者不一致等原因，也出現了驗收主體、程序不明確的問題。

政府采購法第四十一條明確，采購人或者其委托的采購代理機構應當組織對供應商履約的驗收。大型或者復雜的政府采購項目，應當邀請國家認可的質量檢測機構參加驗收工作。驗收方成員應當在驗收書上簽字，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具體到該項目，到底應如何驗收？

該項目的招標文件對驗收是這樣描述的：按合同規定的名稱、規格型號、數量等要求驗收；產品交付驗收，根據甲方（教育局）認可的招標文件采購要求和產品需求的事項、技術標準和規范的要求等進行驗收。由甲方牽頭，邵陽縣財政部門及相關行政部門參加進行驗收；驗收產品質量，難定性或有爭執的，可請技術監督部門鑒定，費用由責任方負責。而據邵陽縣政府采購管理辦公室相關負責人介紹，在7月底到9月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他們并未接到驗收通知。

然而，在其后簽訂的政府采購合同中對“交付和驗收”是這樣規定的：按甲方指定地點交貨。乙方提供不符合招標文件要求及招投標時樣品的產品，甲方有權拒絕接受。中心學校在課桌椅安裝完畢后進行驗收。驗收合格后，由中心學校與乙方簽署產品驗收單并加蓋單位公章，驗收單共4份，中心學校與乙方各執一份，乙方待所有供貨結束后將另兩份中心學校簽收的驗收單交該縣教育局計財股匯總。甲方對驗收有異議的，在驗收后5個工作日內以書面形式向乙方提出。乙方應自收到甲方書面異議后5個工作日內及時予以解決。

6月份，一個詳細版的《邵陽縣采購中小學課桌椅質量驗收工作方案》又出現了這樣的驗收程序：由技術監督部門檢測產品部件及工藝規格；由學校核實數量；教育部門匯總數據，向財政部門申請撥付貨款。由于該縣技術監督部門沒有專項檢測儀器與專業檢測技術人員，特委托湖南省產商品質量監督檢驗研究院對課桌椅進行質量檢測。

按照以上工作方案，驗收主體、程序又一次發生變化。

在履約驗收上出現問題，邵陽縣并非個例。在政府采購實踐中，合同履約驗收的情況大多不盡如人意，有的政府采購項目甚至根本沒有驗收主體和驗收環節，或者僅僅是在合同雙方之間進行象征性的驗收。

某省采購監管部門的負責人表示，驗收是采購人的職權，這一點在政府采購法中有明確規定，但是沒有政府采購驗收處罰條款，因為這是市場行為，履約驗收屬于合同法范疇，發生爭議可以仲裁或者訴訟。“再有，國家有產品質量法，產品有問題，工商、質監部門依法處罰就是。”

國際關系學院公共市場與政府采購研究所副所長趙勇表示，以往政府采購更多地注重項目招投標，也就是合同簽訂前的工作。現在要覆蓋到合同簽訂前、合同簽訂、履約驗收，乃至績效評估全過程，是非常有必要的。因此，建立供應商的誠信體系顯得更為迫切。

履約驗收是確保采購質量、全面履行采購合同、滿足采購績效最為重要的程序。它既是采購過程和結果最有效的驗證，也是政府采購信息最直接的反饋渠道。南開大學法學院教授何紅鋒建議，要做好履約驗收工作，就必須明確各方主體職責，統籌協調好各方關系。此外，雖然該項目沒有驗收付款，沒有造成國家財產的損失，但卻影響到了政府形象。采購人應該主動出擊，追究違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