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

【隨感】

醉

■ 丁哲

人來世間，總得嘗嘗醉的滋味，否則，勞苦也罷，安閑也罷，一生光陰不過是風過罅隙，雨入長波，轉瞬間風流云散，沒有過往可以打撈。往難聽里說，沒有醉過的人生不過是僵死的人生，而不曾醉過的人，又何異于土人木偶？

醉是一種心生愉悅，渾然忘我的狀態。它必有所指，而所指對象恰與我心底情愫暗生契合，共振感應，讓人于剎那間忘記了世俗功利中的蠅營狗茍。紅塵瑣屑中的一地雞毛，浸心于此，不覺天地之大。

熱戀中的青年易醉。戀人的一個眼神，一抹淺笑，都能讓你澗底生波，心旌搖蕩。即便是走路的姿勢，于旁人，她的也不過是一腳前一腳后，身體前移而已，于你，卻是裊裊婷婷，步步生蓮。你甚至不愿和她并排而行，更愿意走在她后邊，離她稍遠些，為著更好地去看她的背影。可這樣也有遺憾，因為離她遠了，她身上的清香也就遠了。于是大部分的時間，你們攜手并肩，只在要分手時，你必堅持默看她的背影。麗影在前，芳香微聞，軟語呢喃，聲猶在耳。你怕要忘記了今夕何夕。

自然中的景物也易醉。江南春色，流水人家，舟泊無人，系岸垂柳。岸上青石砌路，苔生雜處，細雨飄零，若有若無，雨潤苔濕，踏之無聲。而曲徑通幽處，時鳴禽鳥；路狹轉闊時，多見亭臺。江南是小家碧玉女，纖巧、清麗，觀之忘俗，樂而忘返。而到了北方，又自不同。看那北國冬來，雪花紛飛，四野皆白。遠處高峰聳立，遍身披絮，云山相接，綿延不絕。而近處的房前檐下，街隅巷邊，偶見梅花數枝，凌寒而立，傲雪盛開。花作深紅，色若披彩，與枝上白雪相映，更增絢爛。雪上額頭，風送梅香，天地蒼茫，人立其間，豪邁慷慨之情生矣。

胡思亂想也會醉。一個念頭剛落下，另一個念頭又浮起。概念與概念糾纏，判斷與判斷打架。思維仿佛腳下的道路，從一點出發，走下去，是一條路；忽然有了岔口，調轉方向，走下去，又是一條路。從一個概念出發，總會派生出新的概念，新的概念又會產生新的論斷。有時候，忽然發現苦心推導出的結論有誤，回頭看看，作為推導之源的概念界定本身就有問題，于是恍然發覺自己的思想之局限，更進一步察覺自己思維多用演繹法，而演繹的前提判斷往往失之于偏，由此得出的結論自然有失公允。這樣，時時拷問自己的思維之源，一問之下，新意自出，又生出另一個天地，真正是每有得意處，欣然便忘食。

醉的事例還有很多，不勝枚舉。不過這種讓人心生愉悅的醉并非真醉，至少它要留有幾分清醒。真醉是一種糊涂狀態，它物我不分，人我不辨，天地四方包括“我”在內不過是一片混沌，這樣，外物與自我相通的契合點便無從產生，共振感應因此也無從說起。愉悅的醉則不然。它既有全身投入的一面，又有冷眼旁觀的一面。因為全身投入，它便渾然忘我；因為冷眼旁觀，它又不至于投入太甚，走火入魔。它分得清人與物，察得出夢與醒；它在人與物之間點燃相親相近的火焰，在夢與醒之間隔出脈脈相望的距離。

常見街邊飯館，三五好友相聚，推杯換盞，謔浪笑傲，壯語豪言之余，你來我往，互拼酒量。結果往往是紅頭漲臉，口齒不清，俯身長吐，穢物滿桌，起身行走，東倒西歪，真可謂爛醉如泥，一醉不醒了。自身愉悅固然談不上，可恨處是還要給別人帶來偌大麻煩。這樣的醉，不醉也罷。

花要半開，酒要微醺，三分薄醉，狀態剛剛好。

（作者單位：河北省張家口市橋西區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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