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回響

【歲月】

天堂的回響

■ 邱小平

回老家探親，我都要去村子西邊的山坡坐上半天，只有我一個人，在寂靜的山間對著半山腰說話。盡管沒有一絲回聲，但我始終認為，冥冥之中，爺爺一定可以聽見我的聲音，我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和泉下的爺爺心心相連。

爺爺是我們村僅有的兩個能識字動筆的人之一，在他很小的時候，飽受貧窮煎熬的家族舉全家之力供他念了三年私塾，之后，他斷斷續續念完了公立小學。1939年，日本鬼子侵占了我的家鄉，爺爺的大哥和叔叔都在日寇的轟炸下喪生，爺爺的讀書生涯也戛然而止。解放后，爺爺當過鄉貧農協會主席，最高曾官至鄉“財糧”，我問他“財糧”是個什么官，爺爺解釋說相當于現在的財政所所長。當時鄉里共五個干部，就他一個人識字，因此他還擔負著文書和會計的責任。上世紀60年代，心性耿直的爺爺被削職為民，重新回到了家鄉的黃土地，再也沒有離開。

在我12歲那年，家里遭受一場變故，已經63歲的爺爺，重新又拿起了鋤頭，他說他準備干到70歲，把我供養到高中畢業。而那時我剛剛從鎮上的重點初中輟學回家，爺爺費了很大的勁把我重新送到了一所普通的中學。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場景：60多歲的老人，在年輕的校長面前不停地說著好話，就差跪地求情，最終年輕的校長被爺爺的深情打動，給了我重新上學的機會。

上學要走20多里地，一周才能回家一次，條件好的同學每周花兩塊錢坐班車，還有一部分同學騎自行車上學，而我卻要用腳走路。半年之后，爺爺賣掉一頭小豬，為我換回了一輛半舊的載重自行車，看到那輛車時，我欣喜若狂，把它擦洗得干干凈凈，像自己的衣服一樣。

上高中的一天，爺爺專門來學校看我，被門口的保安給攔下了，一身襤褸衣衫的爺爺，讓保安誤認為是討飯的。爺爺笑呵呵地從泛白的帆布包中掏出一大把紅棗遞給他：“我是給孫子送生活費的，嘗嘗我們家的紅棗。”保安差一點掉了眼淚，一直把他送到教室走廊。那次不經意的造訪，使爺爺成了艱苦樸素的典范，老師專門給我們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課。

我終于考上了大學，爺爺的臉上露出了幾十年來難得的笑容。就在爺爺以為好日子馬上就要降臨時，幾千元的學費讓他的笑容打了個折扣。已經71歲高齡的爺爺選擇繼續種地，他要為孫子的未來做最后一搏。

大學畢業的那一年，爺爺突然患上了嚴重的感冒，他幾近固執地拒絕到醫院就醫，僅僅依靠村里小診所開出的藥緩解病痛。爺爺拉著我的手說：“我再也下不了地、干不動活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天道酬勤，地不虧人，只要勤勞永遠都不會餓肚子的。”

畢業后到東北戍邊，火車一路向北，在行駛了30多個小時之后，終于到了目的地，我迫不及待地給家里打個電話。“爺爺走了，就在你離開的當天晚上，他走得很安詳，一再囑咐讓你要好好干，衛國戍邊，不要擔心。”二爹說話的時候，我哭了，我想，爺爺在彌留之際一定想看自己孫子最后一眼，想跟我說幾句話。

無邊的往事，早已湮沒在歲月的滄桑里。此刻，爺爺離開我已經20年了，我坐在爺爺的墳邊，從歷史說到現實，從苦難說到幸福，從入伍說到退役。我將五枚軍功章放到爺爺的碑前，我想他一定會看到的。

耳旁傳來風的呼嘯，那一定是來自爺爺來自天堂的回響。

（作者系黑龍江省作協會員，就職于黑龍江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采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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