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詞典

【歲月】

父親的詞典

■ 王錚

父親教了一輩子書。父親也喜愛書。

父親的床頭一直放有一本商務印書館1950年8月初版、1962年5月第7次修訂重排的《四角號碼新詞典》，以便讀書時遇到生字及時查閱。這本詞典封面和封底用的是硬紙板，由于多年、多人次使用，已經污損不堪，書冠處幾乎看不清書名了；封脊已斷裂過多次，現在的是母親20年前用一塊棉布修補的；環襯損失最嚴重，缺失了將近一半兒；扉頁及第1頁的中間有一個破洞，據父親說是有一次拿到化學實驗室時不小心被硫酸腐蝕的；內頁現已發黃而且有些酥脆，第289頁至306頁已開線，是夾在詞典中的。可以說，這本詞典現在已經是“慘不忍睹”了，但父親一直沒有買新的，現在也一直還在使用它，這也印證了詞典里的一個成語——敝帚自珍吧。

提起四角號碼檢字法，現在已極少有人會用，甚至都不知道有這種查字方法。在我們哥仨陸續上學時，父親曾經教過我們如何使用這本詞典，可學校老師都是教學生使用《新華字典》的，后來我們也就漸漸生疏了。四角號碼檢字法同拼音檢字法、部首檢字法一樣，也是一種常見的漢字查字方法，由曾在商務印書館供職的王云五先生發明，并于1925年5月著成《號碼檢字法》正式出版。新中國成立后，大陸出版的大部分辭書類工具書中也都附有四角號碼檢索目錄，但四角號碼檢字法卻未進入中小學基礎教育領域。

父親當年上學時也沒有學過四角號碼檢字法，是參加工作以后一個同事推薦父親買的這本書。

父親1952年初師畢業后先被分配回家鄉——黑龍江省虎林縣，在縣第一完全小學教數學，工作中基本碰不到生字。但父親平時愛看書，遇到生字還總想弄明白，于是就經常向一位教語文的富老師請教。富老師上學時學的是古代漢語，字詞、語法都很精通，但有時父親指給他的生字他也不認識。于是，他就回家查他的康熙字典，查明白后再告訴父親。康熙字典冊數多，查字很麻煩，攜帶也不方便。父親總麻煩人家也不好意思，就想自己買一本字典，請他出主意。他告訴父親說，有一種簡單、快捷的查字方法叫四角號碼檢字法，還易學易懂。商務印書館就出版了一種“四角號碼字典”，精致小巧，便于攜帶。買來后照著書中的“說明”學習，幾天之后就可以掌握要領。富老師的這些話打動了父親，他一有空就到縣百貨商店的圖書部去轉一轉、問一問。但每次都是乘興而去，失望而歸。那時，社會商品極其匱乏，書籍，尤其是工具書更是稀罕之物。

時間一晃就11年。這期間，父親還曾因工去過牡丹江、佳木斯、哈爾濱，這些城市都有專門的書店，但每次也都是空手而歸。1958年，黑龍江省教育局籌建尚志縣亞布力中學，父親被調到亞布力鎮。1960年尚志縣葦河民中籌建，父親又被調到葦河鎮。工作地點變化了，父親購買字典的想法一直沒變。

1963年夏天的一個周末，父親的愿望終于實現了。父親說，他現在仍然記得那天的情景，本來他是要去葦河鎮百貨商店買點兒日用品。剛進店門，圖書部的售貨員就大聲招呼父親，說詞典到了。父親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圖書部的柜臺前，捧著期待已久的《四角號碼新詞典》愛不釋手，喜不自勝，毫不猶豫地拿出一塊兩毛錢遞給了售貨員，興沖沖回到家里，卻把要買的東西忘到了腦后。

買到詞典后，父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這本詞典包了書皮。父親珍惜這本詞典不僅是因為它十分稀缺，還因為它很貴重。現在的人，只有了解了那個一分錢都掰成兩半兒花的年代，才會讀懂共和國建國初期廣大干部群眾篳路藍縷的艱辛。

父親說，買到詞典后，他立即就背會了“橫一垂二三點捺，叉四插五方框六，七角八八九是小，點下有橫變零頭”的查字口訣。然后，一有時間他就照著詞典中的說明學習四角號碼檢字法。那時，他查四角號碼詞典都有點兒“走火入魔”了，看見一個字，馬上就想代碼。有不認識的字，一看字形，立刻確定代碼，一翻詞典馬上就查到了。就這樣，這本詞典他一直帶在身邊，給他的工作和學習帶來了很多方便和樂趣，也為他的一些同事和學生正確認識、理解語文詞匯提供了很多幫助。

上世紀70年代，父親一個教數學的同事因“反動言論”而被關進牛棚，接受勞動改造。由于他犯了錯誤，只能看毛主席語錄，于是他向父親借了這本詞典。剛開始，他只是想用這本詞典打發漫漫長夜，可是看著看著卻上了癮。他不僅熟練掌握了查字方法，還能隨便指著一個漢字立刻就說出四個數字代碼，并立即在詞典中找到這個字。等到勞動改造結束時，他竟然將整本詞典背了下來。后來，他和父親聊起那段時期，說是這本詞典陪伴他度過人生最黑暗的時刻，并打下了受益終生的文字功底。

現在，這本詞典已陪伴父親60年了。父親常說，他從這本詞典中學到了很多知識，理解了很多人生哲理，他很感謝它。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尚志市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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